陈兴和林氏把柔儿送到巷口,目送着她走远了,陈兴垂头往回走,过年热热闹闹的气氛就此冷下来,他神色透着几分落寞。
林氏挽住他手臂,轻声道:“相公,你说为啥阿柔不跟我哥在一块儿?”
陈兴道:“兴许缘分没到。”
“不是,是阿柔没放下。”她叹了声,“也难怪,她小小年纪去给人做外房,那样一个男人,什么都有,什么都会,生得又俊,你说说,我哥拿什么跟人家比呀?我瞧阿柔看我哥的眼神,跟原来在家时不一样了。”
陈兴何尝不知道,他揽着林氏的肩,与她并头往回走,“我也能瞧出来,俩人现在相处,没以前自然。阿柔躲着,你哥避着,谁也不靠前儿,你哥前些日子还好,去了趟浙州,一切又回到原点去了。他有心事,连我也不说,有机会你劝劝。阿柔她给赵家伤得重,一时半会缓不来,才抱走安安那会儿,我瞧她整个人都没精气神,眼瞅着要倒下了,好容易熬过这个难关,盼着她往后顺顺利利。”
柔儿来到赵家宅前,福喜早在门前等候多时了。
前院有客,赵家族里的旁支有名有姓的都在。今儿开祠堂告慰祖宗,大伙儿聚在这儿,等宗族领头人赵家大爷赵晋替他们引路、敬头香。
柔儿走的事内院长廊,水月轩后门就开在花园假山背后。
她陪安安玩了小半日,金凤拿了件新学的针线给她瞧,一耽搁,时辰就晚了。
赵晋闲庭信步,嘴里哼着曲儿,跨步越过门槛,拂开帘子进了里头。
柔儿吃了一惊,他说这一去短则三五日,可没说两天就能回来。柔儿抱着安安站起身,立在床前微微屈膝,喊“赵爷”。
赵晋点点头,他喝了点酒,氅衣已在外间解去,身上穿的是件牙色织金螭纹窄身袍子。腰上束着麒麟扣金带,垂下两条束佩玉的穗子,瞧上去矜贵稳重,又不失俊逸风流。
柔儿这几年与针线打交道多,一瞧就知道是吉祥楼大师傅的手艺。
赵晋一步步走向她,立在她面前。柔儿诧异地抬起头,见他朝自己伸出手。
她心跳蓦地滞涩住。他对她笑笑,那只手落在她臂弯间,他摸了摸她怀中孩子的小脸。
一瞬呼吸屏住,一瞬又松了口气。她有点煎熬和不自在。赵晋靠近了,嗅见她身上淡淡的香气,他背脊蹿上一阵酥麻的热意,心中微漾,可能是酒意上了头,被屋里的热浪一蒸,就变得不大清醒。
他压低嗓音,温声说:“今儿晚上你陪安安守岁么?”
怕她多想,忙又道:“你若是留下,我就不出去了,跟你一道陪着孩子,吃个饭说说话。若是准备走,那,我送送你。”
前面几句,温柔里透着让人紧张的沉。这样撩拨又试探,最后话落,又轻飘飘抽身,好像尤为磊落,尤为轻易。让人来不及误会什么。
柔儿也不愿庸人自扰,她瞥了瞥孩子,“待会儿将她哄睡了,就走。赵爷不用客气,不必送……”
“也不是特意为了送你,”他打断她,“顺路么,家里就我一个,安安又不会说话,我跟谁守岁?郭子胜他们可怜我这孤家寡人,攒了局,喝酒打牌,你知道的,那些人,没什么正经东西。”
他含笑说着,语气轻松又亲昵。柔儿也被他说得笑了,他跟那些人彼此彼此,他也很清楚自己不是正经人呢。
两人话题轻松温和,又加上年节本就带了喜气,开始着面时那点尴尬刻意都不见了。
柔儿陪着安安又玩了会儿,赵晋穿过庭院去书房换了衣裳。福喜给赵晋系着银蓝缎子袍服领口时,一抬眼就望见赵晋唇角的弧度。福喜忍不住也含了笑。他们这些做下人的,最盼着主子脸色好。前些日子赵陈不照面,彼此陌生人一般,僵持了好几个月,他就没怎么瞧见过爷的笑模样,说话办事都得加倍小心着,怕惹得爷不乐意了。如今这样可不赖,陈姑娘似乎肯缓和了,见面客客气气的,俩人还能围绕着孩子的话题说上好一阵。
福喜甚至觉得,俩人目前这种状态很不赖。原来在月牙胡同小院伺候,太亲昵了,反而容易生出龃龉。如今爷知道客气些,姑娘自己做了掌柜的,也不似从前那么唯唯诺诺叫人瞧着心疼。
赵晋瞧福喜嘴角都快裂到耳朵根了,笑斥:“什么事儿把你乐成这样?”
福喜缩着手笑嘻嘻道:“过年么,大过节的,谁不高兴?”
赵晋点点头,深以为然。年节来到,不论是谁,都在红彤彤的氛围中忍不住欣喜。小孩子盼年节的糖果和打赏,大人盼着热闹团圆,这样的日子,一家人原该聚在一块儿,说说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