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儿靠在引枕上,朝她招了招手,“发生什么事了么?先前我叫人去外院瞧过,陆家两位爷不是早就走了么?”去而复返,定然不寻常。
青竹讪讪笑道:“没什么……”
柔儿知道她定是得了赵晋的吩咐不能说,她也没有继续为难她,命春樱去把在炉上温着的醒酒汤端过来,“你跟青竹走一趟,把汤端到爷那儿。”转过脸来又问青竹,“爷那边被子够用吗?贴身的衣裳都备着?”
赵晋已经许久没在外院住,有时即便应酬迟了也爱跑回来闹她。
青竹含笑道:“回太太的话,外院什么都有,太太别担心,早点安置吧。那奴婢就和春樱妹妹去了?”
柔儿目送她们离开,心里总是不安,隐隐觉得定是发生了什么,可赵晋不想她担心,瞒着不叫她知道。
这一夜做了好几个梦,次日赵晋进园来,瞥她见她脸色不大好,上前来握住她的手笑道:“我不在,你一个儿孤枕难眠是么?”
正说着话,彦哥儿牵着澈哥儿的手走了进来,柔儿嗔怪地推了赵晋一把,起身把两个孩子迎着,“外头冷不冷?快抱着手炉暖暖。”
前些天一直在下雨,直到现在天还阴着,虽有些凉,倒不至于用手炉,但彦哥儿不忍拂了柔儿好意,接过来暖了一会儿递给弟弟道:“二弟也暖暖手。”
澈哥儿自来乖巧,也跟着抱了一会儿那手炉。赵晋在旁看着发笑,他这俩儿子,都是顶会哄娘亲高兴的,将来这份心力若用在女人身上,多半都是得姑娘们喜欢的主儿。
这时安安走了进来,穿身素白绫薄袄,茜红夹棉裙子,略涂了点铅粉,仍瞧得出眼底有些发青。
柔儿把她唤到身边儿,打量她道:“这是怎么了?昨晚没睡么,瞧瞧眼睛里的红。春樱,投个热水帕子,给姑娘敷敷眼睛。”
安安一笑,“娘,我不碍事,昨天贪瞧大伙儿给的礼,一时睡晚了。”说着话的同时,不由瞥了眼父亲,赵晋对她点点头,父女俩在没被第三人发现的情况下交换了个眼神,很默契的都没有提到昨晚的事。
柔儿忍不住在她额头上戳了下,“咱们家大姑娘什么时候短东西用了?值得你熬那么晚瞧礼?”
安安说了句俏皮话,大伙都笑了,侍婢轻手轻脚地摆放着粥点碗碟,朝膳在温馨的气氛中结束。
安安及笄前的一段时间一直在相看人家,有一阵子没去女学,前些年已族里的女孩子们吵闹,赵晋一气之下停学了半年,还是安安好言相劝,这女学才又办了下去。如今她年岁长了,不像小时候那么爱置气,多数刺头都在她手底下吃过亏,也知她看来温和但实质是个惹不得的人,彼此之间客客气气,甚少有闹不快的时候。
今天安安上课心不在焉,好几回拨弦错了音,琴棋书画她都不喜欢,但为了维持身为千金小姐的颜面,这些年也只好硬着头皮刻苦学,家里人倒不曾苛责她必须做到什么程度,是她自己不愿叫爹娘在外因自己而丢了面子。
先生瞧出她心思没在课业上,等一堂结束,便喊她留下来,问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需不需放几天假在院子里休养。
安安笑说不用,退出学堂,赵冉等几个族妹在外正等着她,“安姐儿,今儿难得天晴,大伙儿正说要一块儿去雪月楼买胭脂呢,你去不去?”
安安想到回去院子也没事做,她娘一见她少不得又要提起绣嫁衣之类的事,她便应下来,指派个小丫头回上院传话,“就说我跟冉妹妹她们在一块儿,傍晚吃饭前回来。”
身边跟着婆子仆从许多人,倒也不怕姑娘们遇到危险,要去哪儿都是乘车,不会胡乱在街上久逛,柔儿怕她零钱不够,还特地派人给她多送些银两,——姑娘们买点儿脂粉头油,一般也懒得记账。
安安本是想出来散散心,哪知瞧了会儿脂粉便倦腻了,她一向不爱这些东西,瞧其他姑娘们都挑得津津有味,又不好扫兴说要提前走,她伏在二楼窗边瞧街上的风景。来来往往的行人,嬉笑追逐的孩子,拥挤吵嚷的摊档,隔着一扇窗,她与自由分隔在两个世界。
缘分是种玄妙的东西。安安不曾想过,自己偶然的凭窗而望,便又望见了那个人。
昨夜他们走个对过,还交谈过,此刻属于他的那块玉佩随意地躺在她的妆奁里,而其实她才刚刚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霍骞,她把这两字在唇间滚了一遍。
隔着半条街巷,侍人靠近霍骞骑着的那匹雪白骏马,压低声音道:“世子爷,赵府大姑娘在临街雪月楼楼上。”
霍骞下意识地回眸看去。隔着几丈距离,瞧见那个熟悉的火红色的影子。这姑娘给他留下的印象很深,她穿着颜色鲜亮的衣裳,打扮得俗气热闹,该是长辈们很喜欢的那种容易亲近的孩子,可如果你足够细心的去观察她,会发觉她的自我保护力非常强,戒备心非常高,且非常善于掩饰自己的真正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