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报处处长黄之任今年不过四十岁,只是顶发稀少,身材干瘦,看上去俨然年过半百,讲话从来没有升降调,即便想要对眼前这个年轻人表现出一点亲切关怀之意,也全然无从表现,“这三个人的关系网有重合,也不排除我们要找的人其实不止一个,前期资料你尽快了解——蔡部长的意思,你可以参与一下。”
“是,处座。”
虞绍珩点头,疑问自然是有,但上级没有征询你意见的意思,你就需要把嘴闭紧。他不能确定黄之任说的“参与一下”是参与到什么程度,这是蔡廷初的原话,还是他自己的说法。如果是蔡叔叔特意提的,那这个案子算个测验吗?
春季演习的部队番号和装备参数泄露,这样的案子对情报部来说绝对是大事。本来以为是沣南军区出的篓子,可是从海外谍报网传回消息却是国防部有问题。可是到了现在,情报处圈出的三个“目标人物”连是不是扶桑的谍报人员都还未能确认。
情报处的档案室有点像他的暗房,与世隔绝,只是灯光炽烈,所照之处,一览无余。绍珩靠在椅子上,微闭双眼回忆看过的资料,他没有用白板的习惯,因为在最初的调查中,一旦把某件东西放错了位置,很可能会影响接下来的思路。他习惯用每一个引起他注意的细节在脑海里检索其它讯息,很多时候,你并不能确定一个人、一行字、一个眼神、一声叹息究竟意味着什么,但如果他/她/它能在万事万物中引起你格外的注意,那就一定会有原因。
一个叫早川的新闻社记者,单身,专攻时政新闻,这样的身份可以冠冕堂皇的跟政府官员喝茶吃饭;一个德国银行的“买办”,父亲是华人,母亲是扶桑人,八岁之后跟着母亲在九州生活;甚至还有个女人,栗山凛子,扶桑领馆的三等秘书,这位年轻女士也“不容小觑”,最近两年交过将近一打的男朋友,包括一个军区副司令的儿子……虞绍珩交握的手指互相绕了两圈,大概这个世界上至少一半的外交人员都肩负着“特别使命”,区别只是有些会互相报备,有些——他们拿几份薪水都永远没人知道。
他开始从看过的资料里逐条挑拣曾经引起自己注意的线索:照片、履历、家庭关系、银行账户……甚至还有这三个人最近三个月丢弃的垃圾细目。虞绍珩嘴角抽动了一下,颇有几分同情这些被派去翻垃圾的同僚,希望这活儿是轮班——如果他只是个普通的新人,十有bā • jiǔ该他去。
人们在找东西的时候,通常都会本能地去注意不同寻常的存在,而忽略缺失;但对他们而言,前者只有碰运气希望别人会犯错,后者才是重点。记者早川近半年来从没有丢过信笺,连信封也没有,要么他有留存信件的习惯,要么他的信件都妥善毁掉了;混血“买办”丢过很多撕掉了邮票的信封,大概他有集邮的嗜好;那个凛子小姐倒是隔三差五地丢过切碎了的信封信纸,既有远隔重洋的亲友来信,也有有同城爱慕者的情书,看起来完全符合一个年轻女子的日常生活图景,但他却觉得这不大正常,按常理,一个二十几岁的女孩子,不应该这样轻易地丢掉家信和情书,而且从邮政记录看,她丢掉的显然不是全部信笺,那她选择保存或者丢弃的标准是什么?
那重新拼贴起来的信笺,每一封他都看过,有些写得很不错,写金阁寺,写樱花,写长野的猴子、女儿节的见闻……有趣味、有见地,完全可以当做散文或者游记拿到报纸副刊上去发表。如果这样的信都被她毫不吝惜的切碎丢掉,那她留下的信会是什么样呢?
他把那些按时间顺序整理的信笺在办公桌上铺开,一边按作者分类,一边试着给写信的人做侧写。他忽然发觉,虽然一些信笺文风迥异,但这位凛子小姐的故乡姐妹和同学好友们在某些方面都有非常相似的趣味和幽默感。
他不愿贸然用一个主观结论去引导自己的思路,他决定把这个问题放一放,再去看看其他的资料。不过无论如何,这位凛子小姐引起了他的兴趣——或者,男人总是更容易对漂亮的女人发生兴趣?虞绍珩摇摇头,他审视了一遍自己的思路,至少这一次不是。
三个月的秘密监视,情报处给每个目标人物都拍了大量的照片,栗山凛子也不例外。和她有过交往的人大多都经过了调查,但一些偶然出现在她周围的扶桑人例外,他们关注的是有可能在泄密链条上作为一环存在的人,而非一个未婚女子的露水姻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