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眉慢慢放开了匡棹波,面上仍是茫然,眸光闪烁了片刻,却并没有哭,只道:“兰荪呢?”
匡棹波默然推开了身后病房的门,门边的一张病床是空的,另一张却挡了帘子。匡夫人挽着苏眉进来,小心留意着甥女的神色,只觉得苏眉的呼吸渐渐重了。
她把手臂从舅母怀中轻轻抽了出来,抬手要去撩那床帘,却又僵在半空,像是要从半空中捕捉什么,却只留下一个虚无的姿势。
匡夫人心里一疼,鼻尖已经酸了:“黛华,或者,这边的事情先交给你舅舅,你就不要……”
苏眉转过头望着神情悲肃的匡夫人,面上也渐渐有了哀色,“舅妈,我没事。”
09、离鸾(三)
虞家人口多,加上虞夫人没有早起的习惯,栖霞官邸的早饭经常从早上一直开到中午,绍珩许久没在家里过周末,趁今天休息,便老老实实陪着母亲喝早茶。雪后初晴,碧空如洗,日光在骨瓷杯碟上的描金边缘流动着细碎如水的耀目光芒。母子二人正闲闲谈天,忽然有婢女过来通报:
“夫人,匡夫人电话。”
“说什么事了吗?”
那婢女摇摇头:“没有。”
见母亲起身去接匡夫人的电话,虞绍珩也跟着站了起来,心里如有悬石落地,他不动声色地端着茶走到窗边,佯看外头冬树挂雪的景致。果然,一会儿工夫,母亲再回来时,眉尖已颦到了一处:
“绍珩,你老师……许先生过世了。”
虞绍珩一愣,诧异地看着母亲:“怎么会……是出了什么事故?”
“欧阳说是他昨天从华亭回来突发了急性心梗,人还没送到医院就……”虞夫人口中的欧阳,便是匡棹波的夫人,自少年时,便和她是闺中密友。
虞绍珩犹自惊讶不已:“……没听说老师有这个症候啊?”
“欧阳也这么说,人有旦夕祸福……”虞夫人幽微一叹,思量着说道:
“绍珩,许家现在正是忙乱的时候,你欧阳阿姨说她陪着许夫人在中央医院,你先过去打个招呼,看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
母亲这句话,正是虞绍珩等了一早上的,他一听,便语带沉痛地应道:
“是,我这就去。”
刚走到前厅,却见父亲正从楼上下来,笑微微地问道:“你如今倒比谁都忙,这是去哪儿?”
虞绍珩连忙正色跟父亲回话:“许先生病故了,母亲吩咐我先去探望一下。”他说罢,只见父亲亦是面露惊愕:“什么时候的事?你老师抱恙,我怎么没听你说起过?”
“是昨天的事,刚才欧阳阿姨打电话来告诉母亲的,说是急性心梗。之前也没什么征兆,上次见面时候,许先生还好好的。”
虞绍珩一边说,一边着意打量父亲的神色,只见父亲面神情沉穆,吁叹着说道:
“……你们这些小孩子不留心罢了。你老师嗜书如命,熬夜是常有的事,你前头那位师母就埋怨过他不懂得作养身体。这几天天气冷,他自己不在意,你们也不懂得……”
说着,摇了摇头,“算了,你去吧!回头我和你母亲也要去许家吊祭的。”
“是。”虞绍珩咂摸着父亲的话从家里出来,不由佩服父亲老道,两句话轻描淡写,又是“前头师母埋怨过”,又是“这几天天气冷”,许兰荪这病虽然来得急,但却是“积劳”所致,早有前因;至于“你们这些小孩子不留心”云云,明说的是自己,暗里捎带手又把这事往苏眉身上栽了几分。
虞绍珩赶到医院,一路问着人寻到殓房,他臆想中这样的地方该是冷寂肃杀的,可眼前的景象却大出他意料之外:有扶墙恸哭的,少不了家人苦劝;有拌嘴吵架的,连一个护士也给揪在里头;还有一家信教的,带着个穿黑袍的洋人神甫在外头转悠……盖因医院有名,危重病人收得多,这两日天寒地冻,接连有病人过世,连带着殓房也“热闹”起来。
他避着人挤过来,已瞥见匡夫人陪着苏眉立在走廊尽头,边上站着个穿长衫的男人,鬓发微苍,絮絮同她们说着什么,却是个生面孔。
虞绍珩肃了肃脸色,过去同她二人打招呼:“欧阳阿姨,师母……您节哀。”
苏眉垂着眼睛若有若无地点了下头,匡夫人见了他倒像是微微松了口气似的,“我才告诉你母亲,你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