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眉随着母亲的手势缓缓移动双臂,思绪也随者母亲的话远远飘开了。她和他,十年、二十年以后会怎么样?她脑海里一片模糊,似乎不是像父亲和母亲这样,也不像是她和许兰荪那样。她和他在一起,有时候连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事都猜不出。从前,她的生活不是这样的。她要同许兰荪在一起的时候,一切都笃笃定定,以后的每一天,每一年都稳稳妥妥地摆在她眼前,就像是她放学回家的那条路,闭上眼睛也可以画出每一个路口和转弯——可她和绍珩呢?
苏夫人见女儿沉吟不语,有一搭没一搭地絮絮道:“虽说现在不比从前,说什么’侯门一入深似海’,可道理还是一样。他们那样的人家,不像我们这样的家庭,一家人随随便便过日子——亲眷多、是非多,又讲排场、讲面子……”
苏眉见母亲一边说一边觑着自己,只好道:“他说他家里没有别人想得那么夸张,长辈也不大管年轻人的事。”
“他从小在他家里长大的,当然这么说;等你见过他家里人,就未必了。他家里长辈不管他别的事,未必不管他跟谁结婚。再说……”苏夫人微一犹豫,她条分缕析说了这些许多,最要紧的一件事却不忍心当着女儿的面说出来。虞绍珩她见过,除了样貌太漂亮了些,举止言谈倒没有什么浮浪气息。本来中国人结婚谈家世,讲究门当户对,也习惯高嫁低娶;苏家虽然不是什么豪门大族,但书香门第也经得起挑剔,这么一门婚事还算差强人意——至于以后好与不好,谁也说不准,寻常夫妻闹分争的也比比皆是——可偏偏女儿如今是新寡再醮,虞家恐怕不肯让儿子娶这么一位太太。何况,他还是许兰荪的学生。
那孩子自己多半也知道个中利害,只是自幼骄纵没碰过壁,也不晓得为别人着想。将来事情真的闹出来,他不过被家里长辈骂几句,黛华怎么办?她此时想遍了借口想要女儿打消这念头,亦是怕她日后伤心,“我倒不是说那样出身的孩子,就比寻常人家的坏;可是人的机会多,诱惑也就多,就算他眼下是实心实意地对你,以后三五十年呢?”
苏眉静静听到这里,抬起头凝眸看着母亲:“妈妈,你也觉得我配不上他。”
苏夫人心口一酸,蹙眉道:“妈妈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怕你受委屈。”
她们母女二人正灯前叙话,忽听院子里有人开门进来,苏夫人猜着是儿子回来了,把手里的线团交给苏眉,起身之际,果然见苏灏打着帘子进来:“妈,你还没睡呢?”视线落在苏眉身上,似乎有些吃惊:“小妹,你也没睡啊?”
“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也不打个电话说一声。”苏夫人忍不住抱怨。
“我跟同学去滨江广场看烟花了,完了大家一块去宵夜,人多,一闹就耽误了。”他赧然耸了下肩,“妈,还有东西吃吗?”
苏夫人奇道:“你不是刚吃了宵夜回来的?”
“呃……”苏灏摸摸下巴,苦笑道:“一堆人闹来闹去,也吃不了什么。”
苏夫人摇头道:“去洗手吧,我下馄饨给你吃。”一边往外走一边回头问苏眉:“黛华,你吃吗?”
苏眉连忙摇头,心想她今天和虞绍珩往滨江道去,着实有几分冒险。幸好后来避开了人群,万一撞见哥哥或者其他什么人,还不知道怎样收场。她虽然不再瞒着母亲,可还是准备好让家里其他人知道。此时心里一虚,同哥哥说起话来就有些言辞闪烁。
“黛华,你晚上听音乐会去了?”苏灏洗了洗手,坐下来同妹妹攀谈。他对妹妹们的事一向都不甚关心,此时一问,苏眉立刻警觉了起来:“嗯。”
“滨江广场那边特别热闹,你们也应该去看看。”
“啊……我们后来也去了,就是去得晚,来不及排队进广场,就在远处看了看。”苏眉斟酌着道。
“你也去了啊?”苏灏讶然。
苏眉附和着点了点头,急于把话题从自己身上转开:“你们是在哪边?”
“我们一帮人都在广场南边。”苏灏笑道。
苏眉一怔,惑然道:“南边靠近码头,不是不许站人的吗?”
苏灏忙道:“哦,是,我们在东边靠南一点,人特别多。”
苏眉听着,暗暗松了口气,那就正好跟她和虞绍珩是个对角,哥哥无论如何也看不到他们。她一心只怕自己露出马脚,却没发觉苏灏比她更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