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人谷里白骨遍地,傅清进入时,少不得要踩碎几根。
铺天盖地的威压压上他的神识,无数无形的手在他身旁张牙舞爪,像一盆狠毒胶黏的墨,泼了人满身。
青烟被这黏腻惹恼,剑身微微颤动,发出一声清亮的剑鸣。
方才还恶狠狠的残魂,乖得有如弱小的侏儒兔,乖乖给傅清让出一条通路。
剑坠平安轻轻摇动,很快被一只纤长白皙的手揽回。寻找的目标出现在视野边际时,手的主人眼底喜色一闪而过,很快又微微垂眸。
一座小山上,落了横七竖八的白骨,只有其中一小块石壁光洁如新。莫子阑就躺在那里,露出的侧颈与四肢上全是触目惊心的大片伤口,有些还沾着流出黏腻的黑血。
小孩面色苍白,生气只有一线,傅清甚至怀疑自己的靠近会不会将他的魂魄吓得离体。但好在气息虽微弱,却还是有的。傅清松了口气。
傅清在莫子阑身侧蹲下,捏了个治愈术。
灵力荡起波动,莫子阑眉头微拧,仿佛正在重温着受伤时的痛苦回忆。
连睫毛都在用力,挣扎了一息后,莫子阑缓缓睁开双眼。
那一瞬他眼中的疯狂像一桶冰,扎进傅清心中。
但很快,莫子阑的眼神就被茫然取代。他喃喃道:“不用浪费灵力了。”
傅清指节一僵。一瞬间,竟然生出了莫子阑这是回光返照的荒唐想法。
莫子阑身上愈发强烈的生机让他安了心。
莫子阑眨了一下眼睛,勾出一个清浅的笑容:“我没事,就是睡了一觉。这些伤是皮外伤,看着很丑,其实已经快好了。”
傅清悬着的一颗心这时已落下来,又生出点无名怒气。瞟向莫子阑时,微微顿了一下。
他重生以来,这是第一次清楚地看到莫子阑的脸。
肤色苍白,唇色殷红,眸色漆黑,带了点湿润的光。身上黑衣红纹,是莫子阑一直喜欢的配色。他看起来只是偏瘦,但之前抱住时,傅清几乎要以为自己搂了几根着了火的干柴。
前世他与莫子阑相处时,小孩已经长开,养得也不错,剑眉星目让傅清极为满意,也能毫无负担地对他严苛。
相较之下,傅清真切感觉到,眼前这个莫子阑只是个小孩子。脆弱的好像轻轻一捏就能掐碎。
但他仍是端起架子责问道:“怎么在这里睡了?我若不来,你便死在此处?”
莫子阑像是之前被他养得胆子大了,不仅没露出一点羞恼的颜色,反而噙着淡淡的笑。
他道:“因为只有在梦里,你才会时时陪着我呀。我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梦见你走了。”
“……”傅清不是很能理解,梦见他走了,莫子阑怎么会这么高兴。
“梦里有仙尊的背影,可是一睁眼,我就连背影都得不到了。”
莫子阑微微偏过头,笑着问傅清:“你能对我说一句我现在不是在梦中吗?”
莫子阑视线游离,不敢注视傅清。哪怕从傅清脸上看到一点厌弃,都会让他神志崩溃。
他忍了好久。他快要疯了。
一闭上眼睛,就会梦见前世傅清死在他怀里。在他来得及做什么之前,冷成冰雕傅清又会猛然推开他,呵斥他欺师灭祖,大逆不道。
梦中傅清眼中的恨,让莫子阑迫近崩溃。
但一旦醒来,发觉傅清不在身边,他的世界才真陷入了无尽的漆黑。
于是比起清醒,莫子阑更爱睡着。最好是一觉过了五年,最好是傅清还记得他,那样师尊会回来找他。
上一世谢迟也将他丢入了死人谷,但没有这么早,且莫子阑后来自己偷偷跑出去了。但今世,比起在外面看着万象宗恶心自己,莫子阑看死人谷里这群死去的可怜虫还要更顺眼些。
傅清久久没有出一语。
莫子阑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他开始猜,师尊是不是下一刻就要对他说出一句“恶心”,或是干脆就这样丢下他走掉。
最终却到一声叹息。细微的,幽长的,像是发自灵魂的震颤。
傅清淡淡道:“你怎么会进恶人谷?”
莫子阑抿唇:“想进,就进来了。”
莫子阑的态度和之前对他的小心翼翼相去甚远。半个月或许能改变人许多,但对于犟性的莫子阑,怕是没什么效果。
傅清于是生出一个猜想:“你以为我是个美梦?”
莫子阑沉默了。
但很快,他注视着傅清,勾出一个更加开朗的笑:“对呀,不然你怎么会出现在这等肮脏的地方?”
傅清实在拿他没办法了。该呆的时候精明的过分,该聪明的时候却傻的像三岁小孩。
他骤然伸手捉住莫子阑的手。
傅清的手一向极稳。微凉的体温,通过接触的手心,熨帖到了莫子阑心中。
他微微一愣,又听傅清道:“你不是在做梦。梦中应当是没有感觉的。你若是还不信,尽管试。”
原本舒适的触感变成了烫手山芋。再给莫子阑三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再试,触电一般将手缩了回去。
“冒犯仙尊了……仙尊怎么会在这里?”
莫子阑的反应让傅清觉得有些好笑,他语气却压得更沉,撤开握着莫子阑的手道:“是我在问你。”
微凉的温度消失,莫子阑压住心底那丝惋惜,如实与傅清解释。
他让谢迟以为自己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孩子,甚至因为被魔气侵染而没有修炼天赋,并有意无意向他透露了傅清不关心自己死活的意思……之后就□□脆利落地扔进了死人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