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瀛洲鬼女啊……她喜欢上了一个人类,为他闹得死去活来呢。”
“听说那个人类留恋人间景象,她还给他建了一座留城,做出人间的繁华景象来……”
“那个人类是个书生,又是家中独苗,为了传宗接代的事,瀛洲鬼女还失了理智给那人生下了一个孩子!”
侍奉在鬼王身旁的鬼女们提及自己的同类时,表情都说不上好看。
“都已冠上了瀛洲的名头,竟然还沉溺于情情爱爱……”
她们的语气里满是带着怜悯的恨铁不成钢。
鬼蜮之中并无什么法度,死后进入鬼蜮的孤魂野鬼们遵循着天道的规矩老老实实转生投胎或是停留鬼蜮修道,要转生的鬼魂们和这些鬼蜮的居民们仿佛是两个世界的存在,他们被天道庇佑着,能安安稳稳进入下一段人生,但是停留在鬼蜮的恶鬼们可就没这么运气了。
多得是实力不济的孤魂野鬼被嚼碎了吃掉,实力强大的厉鬼要修炼人傀,就要有足够的鬼气来炼化尸体,那些一抓一大把的小鬼们就是最好的补药。
能在鬼蜮里混出点名头来的,都是了不得的心狠手辣之辈。
而厉鬼之中,又尤以鬼女更为可怖。
凡人印象里的厉鬼大抵都是披着满头乌黑的长发,一身沾满血迹的白衣,发丝缝隙里露出一张青魆魆吐着舌头的脸,脚不沾地,在夜间来去的东西,这样的想象……和真实情况其实也差不太多。
新死的鬼控制不好溢散的鬼气,多是以死时的面貌出现,枉死鬼就怨气冲天,往往就会露出一副可怖模样,其中又以女子为多。
女子势弱,世道不安稳时,常遇着各种祸事,便是风调雨顺的年节还有歹人入室劫掠,更遑论乱世里朝不保夕的盗匪流窜做下的恶毒事迹了。
鬼蜮里多得是遭逢大难死状凄惨的女子,她们心性坚韧,满腔怨气无处发泄,修起鬼道来便一日千里,能被称为“鬼女”的,都是踩着层层叠叠的血肉爬上来的。
据说东荒曾经有个鬼女,为了修炼,几乎屠尽了方圆数万里内所有鬼魂,十数年内偌大东荒竟然不闻些微声响,若非她后来行事过于张狂无忌,将主意打到了要转世的无辜魂魄上,被鬼王生生碾碎了扔进忘川,只怕现在东荒还是一片死寂。
东荒鬼女之下,便是瀛洲鬼女。
和东荒那个死得粉粉碎的前辈不同,瀛洲这个鬼女低调得很,若非法则忽然提起,希夷君一时间竟然想不起来瀛洲还是有主的。
瀛洲不但有主,而且这个鬼女还生了孩子?
鬼蜮少有鬼女生子,想要产子,就必须吸收活人阳气维持孩子的生机,否则生下来的就是没有魂魄的死胎,其中艰辛难以言表,而瀛洲鬼女生下的孩子还是佛子——她到底杀了多少人?
希夷只觉得此事处处透着古怪,鬼女shā • rén产子,孽因缠身,腹中胎儿必然逃脱不了被这厚厚业障纠缠的结果,而佛子最紧要的便是六根无尘,不说后天是否结下因果,出生之前总应该是无愧天地的,因此佛子大多出生在数代积善的厚德之家。
而这个小哑巴,生在与佛道格格不入的鬼蜮不说,其出生就带着浓厚的血债,哪里像是一个佛子了?
要不是法则再三确认,就这孩子的身世,说是顶了元华的鬼王之位都毫无违和感。
法则绕着昏昏欲睡的孩子转了一圈,小声道:“但他身上一点血气业障都没有。”
——何止是没有,若脱离了现今的情况只看这个孩子,他绝对称得上是最为干净纯粹的佛子。
灵台清明,纯德至善。
希夷化作鬼雾从鬼蜮上空掠过,脚下忘川如血红匹练盘踞鬼蜮西东,天穹鬼哭不歇,河中鬼尸盘结,无数身形缥缈的幽魂孤鬼沿着往生道一路前行,直到没入无处不在的雾气里。
希夷听了法则的话,冷笑了一声:“看来那个瀛洲鬼女可不简单。”
在阴冷压抑的鬼蜮里,前方忽然出现了一座恍如神宫仙阙的城池。
暗色的天空下,这座城池拔地而起,依傍着血红的忘川河,城池里金楼玉阙火树银花,每一座高楼边角都悬挂着浅红金黄的灯笼,莹莹薄光交织成一片发光的海,将整座城池笼进了温热的光焰中,喧闹的人声噪杂纷嚷,叫卖声混合着杂耍的欢笑,如沸腾的水□□着锅盖,将人间烟火气热腾腾地泼往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如果不是清楚地感知到了无处不在的鬼气,连希夷都要恍惚以为自己是在某座凡人城池里了。
两个笔画清隽的大字打进城门上方,城门开启,大大方方地迎接着各路鬼怪。
“留城……”将这座城池的名字在嘴里咀嚼了片刻,希夷眼见得一只被发跣足双目浑浊的厉鬼在留城门口怔了片刻,而后慢慢飘了进去,在进得城门的那一霎,如同施加了什么法术一般,这个披头散发的厉鬼瞬间双足落地,成了面貌平凡,青衣挺拔的士子,眼中光芒湛湛,意气风发。
希夷眯起了眼睛。
身为鬼王,他能看出,这厉鬼生前正是这么一副士子模样。
留城竟然能使得神智混沌的厉鬼重新恢复理智,还能强制对方回到生前的状态……
小孩儿已经看不清希夷的面貌,他眼前昏昏,隐约只能看见一些朦胧的光圈,但他伸出了手,像是有个声音在告诉他应该怎么做一般。
一只小小的手摸索着贴上了希夷的脸,相比鬼王肌肤的冰冷,被鬼女孕育生下的鬼子却有着正常人一样温热的体温。
小孩儿细细地呼了一口气,幼童用指尖碰了碰希夷的脸颊,捧着一朵花儿一样轻轻地捧着希夷的脸,继而试探性地将额头贴了上去,试图安抚面前这个不知为何忽然燃起了怒火的人。
希夷嗤笑了一声,知道小孩儿什么也听不见,顺手揉了两把小孩有些干燥的头发,懒洋洋地将下巴往小孩手里一压,抱着小孩从空中一步踏进了留城。
着极浅的青色衣裙的女子捏着一把土,细细地洒在花盆里,她算不得是什么绝世美人,但是容貌清秀温婉,身上带有别样的窈窕风情,一颦一笑都像是酿造多年的陈酒,芳香而绵长。
长发挽在耳侧,珍珠簪环扣住柔顺的青丝,她忽然抬起了眼眸,望向窗外喧闹的夜空。
“许郎,今晚要去逛灯市吗?”她捧着一盆浅红的灯笼草,用素白如玉的指尖轻轻摩挲着形似灯笼的饱满花朵,爱抚它的姿态像是在抚摸刚出生的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