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舒窈假意晕倒之后,又后悔了。
聚会这么开心的事,别扫兴。于是她又慢悠悠地睁开眼,虚弱说:“我没事。”
在门口偷听的发小急得直跺脚,不争气啊!
聂凛一听,也飞快收回手。
晕倒是假的,虚弱是真的。舒窈蹲在地上,脑袋晕乎得一时起不来。聂凛迈步要走,又犹豫地退了回来。舒窈便更委屈了,扶她一把会掉肉啊!
病魔没有打倒她,聂凛却轻而易举逼出了她的眼泪。她一哭,聂凛手忙脚乱,蹲下去,又站起来,再蹲下去,沉声说:“我送你回去。”
一路沉默。
舒窈鼻塞,总是拿纸巾擤鼻涕。聂凛不敢吭声,只默默将空调温度调高。把人送到家,舒父舒母很是惊喜,“聂凛回来了?”
聂凛规矩打招呼,免不得一阵寒暄。
舒窈坐在沙发上,鼻子都快擦破了,还伴着咳嗽。舒母心疼,“怎么回事,感冒好像又加重了。”
舒窈哑着声音说:“坐车回来的时候,他开窗户让我吹风了。”
聂凛:“?”
舒窈掩住嘴,又低低咳了几声,“我好像又要发烧了。”
舒父舒母齐齐看向聂凛。
聂凛:“……”
架不住这样审判探究的眼神,气势上就输了。他也不知道这份心虚打哪儿冒出来的,背上全是汗,说:“明天起,我接送小舒去打针。”
舒窈又适时重咳两声,舒黛玉演得可还行?
聂凛今年能留在院里过年,太难得。这份工作,就没什么规律可言。一声令下,说走就走。聂凛这些年拿了不少功勋章,自己也是国内一等一的军校毕业,学的战略指挥专业。
上个月领导找他谈了话,有意让他进研究院。
他有多年实战经验,又多次公派出国执行任务,是稀缺的人才。但聂凛没有当即答应,说再考虑。
连着几天,他履行诺言,早上准点来接舒窈去打针。舒窈这豆腐渣身体,一两年都不生病,可一病起来,忒费事。
第二天了,聂凛见她状态没有明显好转,问:“换家医院看看?”
舒窈摇摇脑袋,“我死也要死在卫生院。”
聂凛无语,忍俊不禁。
舒窈扭过头看他,唔,终于给她了个笑脸。
她心里一阵酸,一阵空,佯装无意地提起,“我坐你副驾驶没事吧?”
聂凛:“嗯?”
舒窈:“许喃依不介意的吧?”
聂凛:“……”
舒窈酸不溜秋地说:“副驾呢,是女朋友的专属座位,咱俩从小一块儿长大,情同兄妹。”
聂凛:“……”
“既然如此,妹妹还是要给哥哥提个醒,这位置,很重要的,是男人的贞洁牌坊。”舒窈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聂凛挠了挠头,不知为何,背上又流汗了。
舒窈这语气,怎么越听越像在骂他不守夫道。
聂凛轻飘飘地揭过话题,“不用换医院了。”
舒窈:“?”
“你还这么能说,可见身体没大事。”
舒窈气呼呼地让他“去死”!
聂凛哈哈大笑,神清气爽。
短暂的和谐,聂凛收了表情,也顺着话问起:“你和你那男朋友处得怎么样啊?”
舒窈一顿,没说话,只似是而非地笑了笑。
聂凛心里泛酸,笑得这么委婉腼腆,一定是还不错。
他语气四平八稳,“系好安全带。”
不再多言,转动方向盘。
舒窈病好之后,聂凛便不再上门。
人明明在大院儿里,却不怎么见得着。
那天舒窈去买酱油,路过篮球场时瞧见他在热火朝天地1V3。明儿就是除夕,天冷得往零下窜。聂凛穿着短衫,身姿蓬勃,像一棵夏日里的小白杨。
“小心球!”忽然一道大嚷。
一个篮球飞速朝舒窈抛来。舒窈呆了,下意识地抱住头。
聂凛跟闪电似的往她面前跑,挡住了人,篮球重重砸在他背上。
聂凛眼都不眨,低头看她,“没事儿?”
舒窈惊魂未定,捧着酱油,傻乎乎地点点头,“啊。”
“行。”聂凛转身往篮球场,“走了。”
舒窈站在寒风中,抱着酱油瓶子懵懵懂懂,慢十拍才迈步。
聂凛输了一个球,心不在焉的。
待人走远了,目光才敢肆无忌惮地往远方送。
哥们儿撞他肩,“人都走了,你还看个屁啊。”
聂凛踹他一脚,“打球!”
-
除夕,舒家一大家子最是热闹。
按顺序,今年是在舒窈家吃年夜饭。
妈妈嫌她碍事儿,不让她进厨房帮倒忙。舒窈闲得慌,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新闻内容播得也喜庆,然后舒窈看见聂凛父亲了。聂伯父每年都不在家团圆,下基层慰问走访,也是辛苦。
开饭前,魏邵原给她打了个电话。
舒窈一听那边的鸣笛声音,当即问:“你在我家附近?”
舒窈匆匆赶过去,魏邵原的车果真停在大门外。
她拉开车门坐进后座儿,车里暖气足,她搓了搓手,“好冷啊!”
魏邵原又把空调温度调高了些,问:“好些了吗?”
舒窈朝他笑了笑,“魏邵原,祝你除夕快乐。”
魏邵原也笑,“澳洲暴雨,差点停飞,运气好,还能赶回来过年。没什么事,正好路过,过来看看你。”
话是往轻松里说,但当中的欲盖弥彰还是有迹可循。
可不管怎样,表面功夫做足了,总不会教人太难堪。就好比此刻,舒窈由衷地松了口气。
魏邵原眼神明锐,知道她心思,可这般反应,还是往他心里刺了刺。
魏家公子从不是强人所难的主,也不屑口是心非。他们交往的那三个月,真心是真,爱意是真,尊重是真。都说真金不怕火炼,但搁他身上,就没这份优质待遇了。
舒窈跟他在一起,难以投入。
至少,不是他想要的那份回报。
他喜欢舒窈性子里的不将就,所以在她提出分手时,自己并不意外,还有几分欣赏。
当时,魏邵原平静道:“谢谢你没有欺骗我。”
舒窈看着他。
“但我不同意分手。”魏邵原揉了揉她的头,然后温柔地将人揽入怀中,声音自上而下,在她头顶轻缓盘旋,“小舒,我真的喜欢你,求你给我一个机会,两个月,你冷静两个月,再来告诉我决定,好不好?”
舒窈一刹心动,随即热泪盈眶。
她反手也拥住魏邵原,哽咽说:“谢谢你,邵原。”
魏邵原一诺九鼎,说分开就分开,再无工作之外的任何打扰。他这人不徇私,几次项目会上,都公正客观地指出舒窈的不足与短板,令人十分信服。
舒窈不是受不得委屈,有错就改,反倒受益匪浅。
车里,电台在直播春晚倒计时节目。
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魏邵原问:“听你经理说你生病了,好了没有?”
“谢谢关心,差不多了。”舒窈亦真诚。
“好。”魏邵原抬手看了看时间,“我该往家赶了。”
舒窈下车前,听到他忽然说了句,“小舒,我希望你过得开心,还有,勇敢一点。”
舒窈一愣。
魏邵原笑了笑,“喜欢的事儿就去做,别那么别扭。以及——新年快乐。”
舒窈走回去的路上,脚步有点儿飘荡,一点也不觉着冷。她拢了拢外套,迎着风,脸蛋半掩在宽厚的围巾里,心情蓦地开朗明亮。她像一个班级差生,在混沌中不思进取,不明所以。在被人指点后,又茅塞顿开。
一点点的鼓励,就能激发她的热血和勇气。
哪怕只是跃跃欲试,却也让她激动起来。
舒家的团圆饭向来热闹。
家中长辈发红包,人人都有份儿,舒窈是同辈中唯一的女孩儿,所以最受宠,红包最大。
都吆喝:“小舒什么时候带妹夫回来给咱们看看呐?”
舒窈笑得没个正形儿,“快了,快了。”
大伙儿饭后叙话之际,她偷偷溜去外头,站在大红灯笼下给聂凛打电话。
聂凛没有接。
短信飞快回过来:“在忙,晚点回给你。”
过了十来秒,又不放心地发来一条:“找我有事?”
一定是年夜饭上的蜜饯太甜,甜进了心里头。舒窈捧着手机,傻乎乎地笑,指尖在屏幕上跳舞,回复:“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怕他这个直男脑子不懂,又补了个表情发过去。
聂凛真是闲不下来的劳碌命,好不容易能在家里过个年,却又被参谋长拉去边防所,同还在驻守岗位的士兵们吃团年饭。然后是文工团精心安排的联欢演出,到八点,又一起收看春晚。
就这样,在一片欢歌笑语中,聂凛收到了一颗红彤彤、跳动着的[心]。
聂凛脱不开身,这一忙就到十一点。
他知道舒窈早睡的习惯,想了想,到底没舍得再打扰。心里想着,反正明天也要去给舒父舒母拜年,不差这一时。
大年初一,大清早。
舒窈穿了一件红色面包服,蹬着小白鞋就跑出去给邻里拜年了。
她长得漂亮,小时候是年画娃娃,特招人喜爱。家属区都熟,舒窈逢人就道新年好,看见孩子了,也大大方方地发红包。一圈下来,心情颇好。
往西边去,是聂家。
包里还揣着两只最大的红包,那是舒窈给聂凛父母准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