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当皇帝的那五年
当皇帝不是件容易事,但也没顾以昭一开始想得那么困难。
轩辕邪在位期间,政治权利高度集中到皇帝一人身上,因此顾以昭首先做的就是放权,否则光是每天如潮水般涌来的奏折就可以将他淹死。
而放权,也得放到合适的人身上。
因此,他将被轩辕邪冷落的可用之臣召了回去。
这些臣子往往是性情火爆、直言不讳的人,能力足够,但因说的话不够动听,且会为了正义悖逆轩辕邪,于是运气好的摘了帽辞了官,运气不好的就被找了个冤罪处死了。
为了慰藉那些冤死的亡灵以及蒙受苦难的亲属,顾以昭开始查阅轩辕邪在位时留下来的可疑案件,并一一平反,开放国库分发补偿,也算是聊表心意,成功让很多可用之人对他心生感激。
在教学方面,顾以昭大力推广扫盲行动,请了专人免费开设课堂学习,教的不仅是各种知识,更是做人的道理。
同时,他还为了应对民间深入骨髓的传统风气,专门开设了女学,修改了不利于女子的法律,将那些三从四德批判为“食人谬论”,取缔某些地区落后的传统习俗,推广女强人的故事,让那些不被重视的女子们能够走出来,将来不必活在男子的阴影之下。
虽然短时间内天底下还会有不公正的情况发生,但是在他的大力监管之下,相信情况会越来越好。
另外,为了应对民间妖孽横行的情况,他还成立了异士局,将天下的能人异士们登记在册,登记后检测实力划分等级并建立档案,根据能人异士们的能力按月发放俸禄,并大力追查那些违反律法之人,一时间,天下的风气俨然清正了许多。
因他大刀阔斧的改动都是有利于百姓的,因而顾以昭的名声在民间颇佳。
其实百姓们根本不会在意皇帝是谁当,毕竟皇帝离百姓的距离太遥远了,只要能让他们过上吃饱穿暖的好日子,那就是一个应该信仰尊崇的好皇帝。
将自己能做的都做了以后,顾以昭剩下的时间,便花在了慧云和冯彩研身上。
慧云平日里都在顾以昭的寝宫中念经打坐,指导冯彩研修炼,而顾以昭最主要的业余工作便是教导冯彩研当皇帝的一些知识,同时不断地提醒她“莫要太在意血统性别,皇帝应当是一心为民之人”。
冯彩研一开始觉得自己一个女子哪能做皇帝,毕竟纵观历史,前朝也不是没有太后扶持傀儡皇帝临政的事迹,但是那些太后往往被说成是“牝鸡司晨”,饱受诟病。
她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女孩儿,能做到什么?
可是,随着顾以昭对她做了一系列教育,以讲故事的形式点名“女子能比男子更强”的事实后,冯彩研醐醍灌顶,决定抓住这个机会。
“那些女子凭借能力获得了应得的权力地位,便引来了大力抨击、抹黑她们的男子。那些骂得欢的男人,不过是自卑自私且无能的庸人,只因生怕维持不了自身的地位,便寻了各种托辞,要将女子关入家宅、打入泥地。但若是没了女子,那些个男子又能做什么?互相之间以肛生儿育女么?”
“哥哥说得不错,倘若我放弃了这个机会,将来便要嫁人生子,可我多少修炼了点道术,知晓此世广阔,假若如此便放弃了,那岂止是愚昧,简直是造孽!”
“我不仅要当女帝,还要当千古一帝!要让那些抨击我的庸人知道,这个世界上,无论是性别还是血统,都遮盖不了道德与能力,女子们能够凭借自己的意愿去选择自己的人生,哪怕入朝为官,乃至……继任帝皇!”
冯彩研是一个一旦做出选择便铆足了劲儿去打拼的人,当下她便专注于学习帝王之道,甚至断情绝爱。
此间男子,多为庸人,便是那闻名天下的文人,出入朝堂的官员,也好不到哪去。
顾以昭见冯彩研敢于选择这条荆棘之路,欣慰地点了点头。
儿女们的选择,冯母自是不可能被蒙在鼓里。她本身虽说对权力不感兴趣,却也是推广女学的发起人,因而在思虑了一阵后,遂决定不做那阻挡儿女实现理想的母亲。
——她是一个母亲啊!即便天下人都有可能随时背叛冯彩研,但是她可以肯定的是,她会陪伴儿女们站在一起,哪怕粉身碎骨。
冯彩研在第三年的时候到了十八岁,在顾以昭三年的教导之下成为了“皇太女”,也学着着手开始处理政事,并且处理得相当好。
如若有人胆敢违逆?她不介意下手重一点让对方知道违抗帝命以及得罪太女的代价!
有样学样,如果女子的身份会引起他人轻视,那么她不介意展现一下自己的“神威”。
当冯彩研亲手将一个抹黑她的著名文人斩首,可天边却降下一束祥瑞霞光时,反对的声音立马就低了下去,包括先前“以死相谏顾以昭”的顽固之辈。
执政第四年,顾以昭的身体因为不知名原因而衰弱了下去,天下最好的神医以及慧云都无法查出是何原因。
冯母天天以泪洗面,冯彩研痛心疾首,国师慧真整日去翻阅古籍搜寻治疗良方……
最终,还是顾以昭看众人如此心焦,便扯了个过得去的理由。
“朕不过是功德圆满,即将位列仙班了而已。朕是从天上来的,如今时间到了,自然也要回到天上去,别看现在朕外表如此衰弱,实则魂魄强大……传令下去,让天下都知道!”
顾以昭的死亡是从他穿越以来就已经注定好的事情,如果他的死亡可以让冯彩研登基后更加顺利的话,他还是欣然赴死的。
功德圆满、位列仙班的说辞起到了一点安慰作用,哪怕其他人有所怀疑,但到底还是心存一份希望。
时间一晃便到了第五年。
又是一年冬季,屋外寒风萧索,大雪纷飞。
眼看着即将又是一个元旦,可皇宫内的气氛却格外低迷。
听到太医处传来的消息,已经全面代替顾以昭接管了政事的冯彩研实在无心上朝,便借“霜雪天出行危险”为由,给自己和文武百官都放了假,其实是决定好好陪伴顾以昭渡过最后一段时光。
拍了拍自己的脸,整理好表情后,冯彩研抱着一大枝红梅,将寝宫门推开,然后又迅速地阖上,生怕那些冷风吹进屋子里。
“今日的风雪可真大啊,还是这儿暖和。”
寝宫内点满了火炉,发出的温度即便不似盛夏,也犹如春季般温暖宜人。
冯彩研抖了抖身上的风雪,那些雪花簌簌落地,很快就融化成了一滩水。
寝宫内,慧云、冯母和慧真三人坐在椅子上,或是念经打坐、或是看书、或是缝纫,看样子都在做自己的事情。
而顾以昭则是平静地靠在床头,听着慧云念经的声音,俨然将其当成了一种享受。
因着生机流逝,他一头黑亮的头发变成了外头冰雪一般的白色,原本健康莹润的肌肤变得苍白冰冷,因为消瘦,原本量身缝制的白袍也显得宽大了许多,像是挂在骨头架上。
——病入膏肓。
这是很多人在看到顾以昭后的第一反应。
“哥哥,我今日又去摘了一枝红梅,你如今不便出门,我就为你将冬日美景稍过来。”
冯彩研将红梅枝放进大花瓶里,又将大花瓶抱到顾以昭眼前展示,“你看,漂亮吗?”
“挺漂亮的。”顾以昭笑了笑,“我听婴公公说,在请假不上朝的这段日子里,那些奏折你都抱到宫殿里一个人处理了?若是累的话,便带过来吧,正好我也闲得无聊。”
冯彩研娇嗔道:“哪能啊,都是些小任务,哥哥你是不相信现在的我了吗?”
“哎~妹妹长大了,都不需要哥哥了。”顾以昭故作遗憾地叹了口气。
冯母立刻说:“实在是想看奏折的话,让彩研给你拿两份来批阅。”
“可是……”冯彩研有些犹豫,她哥看样子连笔都提不起来了,那些奏折大多是一些容易生气的内容,劳损到了心力该如何是好。
顾以昭:“今年北边的雪灾还挺严重,也不知咱们的救济款有没有落到实处,亦或是哪里灾情特别严重需要救灾。”
“好,我这就去拿。”
眼见顾以昭已经将想要看的奏折提出来了,冯彩研便也只能乖乖去拿。
顾以昭对于全国各地的灾情看得特别严格,夏有南方暴雨洪涝,东有北方暴雪霜冻,又或是那些地方干旱了,那些地方出现了瘟疫……这些都是民生问题,不容小觑。
在他登基的第一年,全国各地的官员都出现了中饱私囊的情况,十有bā • jiǔ是存着新帝登基管不了所有地方的小心思。
于是有一个抓一个,统统砍了脑袋。
第二年,情况果然好上了许多,但抱有侥幸心理的人依然存在,所以那些人也统统丢了性命。
等到了第三年,顾以昭索性在没有灾情的日子警告了所有人,表示自己乃天授君王,那些贪赃枉法的行为无论在哪里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正所谓事不过三,一次是巧合,两次是偶然,三次那就是肯定了,眼看贪赃枉法之人全都被抓出来杀了个干净,敢于铤而走险的人再度少了……但依旧屡禁不止。
于是顾以昭果断加大了处罚力度。
就这样,一晃眼与这种贪赃枉法行为作斗争便到了第五年,或许是那些人觉得太女不够格,这种现象竟然又“死灰复燃”了。
冯彩研光是看到那些奏折就忍不住杀意,但是既然顾以昭想要,她便呈了过去。
扫了眼奏折,顾以昭轻笑一声,取来炭笔书写一番后,很快就给出了确切方案。
如今民间虽有毛笔,但是毛笔造价高,且不方便掌握,因而最为流行的便是顾以昭发明的炭笔,取来木炭用木头包裹,再把脑袋削尖,便是最适合初学者的书写工具。
由顾以昭引发的变化,已然渗透到了平民百姓的生活中。
冯彩研认真地看着奏折,便见上面已经用列点的形式列举了应对北方雪灾及部落居民入侵的方法,心道不愧是哥哥,相较而言,自己显然还不够成熟。
写完后,顾以昭便温和一笑:“麻烦大家先出去一趟吧,我有话想要与法师两个人单独说。”
冯母、慧真和冯彩研三人面面相觑,片刻后便答应了。
三人出了门后,顾以昭便招了招手,示意慧云揽住自己。
他们之间已然培养出了相当的默契,慧云没有多说,便让顾以昭靠在了自己肩膀上。
“施主,你又消瘦了许多。”
这是慧云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
顾以昭勾唇一笑,用额头蹭了蹭慧云的袈裟,感受着那体温,说:“法师莫不是在心疼在下?”
慧云沉默片刻后,认真地说:“施主身体不适,还请好好休养,今日万万不要对贫僧动手动脚。”
“扑哧~可是以前在下动手动脚的时候,法师不也很开心地接受了吗?”
顾以昭不必用眼睛看,便找出了袈裟下方的两个小核,有一下没一下地画着圈,“在下即便是一具枯骨,也能让法师心跳加速,法师嘴上不说,可身子的反应总是这般诚实。”
在顾以昭娴熟地将手放到袈裟内之前,慧云便握住了他的手,目光如炬。
“施主身体不适,不可疲惫。”
“法师真是严厉,哎~”顾以昭故作遗憾地叹息了一声,转而笑道,“话说回来,法师又修炼了整整五年,如今情障可是消除了?”
慧云闭眸说:“阿弥陀佛,在下不懂,但兴许也是懂了。”
顾以昭黑亮的眼睛立刻迸发出明亮的光辉来:“说来听听?”
“想必这情障,便是让人即便知晓是迷障,也要一脚踏入,且迈不出来罢。”慧云垂眸道,“贫僧不久前回忆起当年游历时一道人‘杀妻证道’之故事,看似对方修成了正果,但这毫无疑问乃邪道所为。前不久,那道人被一婴灵纠缠,体验怀胎十月之辛苦,最后婴儿破肚而出,道人肚破肠流而死。原来那婴灵正是当年他妻子腹中死去的胎儿。”
这倒是一个种恶因得恶果的故事。
总有一些修道之人以为斩断红尘的方式便是抛妻弃子、不问红尘,实际上这些全都是罪孽,将来总有他们好受的。
不过……
“这与我二人有何关系?莫不是法师想要杀了在下?”顾以昭哼笑一声,“死在法师手里,在下也算是无怨无悔。”
慧云直视着顾以昭的眼睛,坚定地否认道:“施主误会了,贫僧从不打算谋害施主,只是贫僧认为,那道人兴许根本未入情障,所谓对那妻子的感情,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念头罢了。”
若是真心相爱,又岂会舍得?
相爱,便不舍得。
能舍得,才是虚假。
顾以昭眉头一挑:“也就是说,法师觉得,那道人的情障不过是假的,而法师的情障却是真的?”
慧云:“善。”
顾以昭微微一笑:“那法师你看在下是不是与佛有缘?法师可愿度化了我?”
“……善。”
慧云捧着顾以昭的脸,第一次主动吻上对方那冰凉且苍白的嘴唇。
这一刻,他并非是出于探求一个结果,也并非是想要化解自己的迷障,只是单纯地,想要给予对方一个吻罢了。
与有情人相伴,又怎会过问前尘后果?
俊美佛子的身后佛光熠熠,那道佛光穿透了屋顶,从天而降,伴随着灿然霞光、仙音袅袅。
风雪不知何时已经静止,皇宫内百花齐放,美如繁春。
相对的,顾以昭的生机却已然走到了最后一刻。
这等异象出现,引得有幸见证之人纷纷下跪拜首,心下虔诚。
在外面守着的冯彩研心头一跳,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在剥离,她再也顾不上其他,直接推门进了寝宫内。
“哥……”
话音未落,冯彩研的声音顿住,看着面前的景象,瞳孔一缩。
虔诚向佛的慧云法师,正在和她的哥哥……亲吻?
这不是夫妻间才能做的事情吗?
这难道不是世俗难容之事吗?
难道哥哥方才将他们叫出去,就是为了和慧云法师亲密吗?!
渐渐的,顾以昭抓着慧云袈裟的手渐渐脱力。
这一个不知持续了多久的吻戛然而止,顾以昭的身体倒在了慧云怀中。
往常只会被动接受诱惑的佛子,在这一刻,终是动了凡心。
那凡心化作泪水,落在了顾以昭已经冰冷的脸上。
“法师……你们……”
“正如女施主看到的那样。”慧云听到冯彩研哀恸的呼唤,直面回答了这个问题,没有犹疑,只有果决。
冯彩研深吸了一口气,注意到顾以昭面上浅淡的微笑,啜泣地问道:“哥哥在最后一刻很幸福对吧?法师……刚才那迹象,是您要成佛了,还是哥哥位列仙班,被接到天上去了?您去天上后,还会和哥哥在一起吗?”
众所周知,佛道之中,众佛之间没有夫妻关系,亦没有夫夫关系。
有的只是心怀苍生的大爱。
慧云将顾以昭安置在床上,小心地替他掖了掖被子,提腿准备外出。
“……贫僧不成佛。”
冯彩研不解:“法师为什么不成佛?”
“贫僧放不下,便不成佛。”慧云双手合十,面上那泪水已经化作两道泪痕,却不曾被他拭去。
此时,冯母和慧真见到床上了无生息的顾以昭后,哭着喊着冲了过去。
冯彩研看着慧云的背影,只觉得对方好似下一秒就要化作一缕霞光消散,颤抖着追了上去。
“法师要去何处!”
慧云回头,道:“贫僧去闭关。”
冯彩研不解:“法师就不将哥哥送走吗?哥哥他……一定是很希望能见到法师的。”
慧云:“施主已经不在那儿了,这皇宫,贫僧便再无待下去的必要。”
冯彩研不甘地说:“那法师何时回来?我们相处这么久,怎么着也算是家人了吧?”
慧云没有否认,只是继续向前走去。
“贫僧会为这天下,闭关一百九十五年。等大任结束,这一身便也回归天地。”
在冯彩研的目光之中,慧云的身形化作一缕泡影,只一眨眼的功夫,便悄然无声地离去。
此后,便再无人见过他。
而在凡人看不到的皇宫上空,盘绕在金柱之上的五爪金龙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从它的尸体中,诞生出一羽九彩凤凰。
(二)冯彩研的自述
我叫冯彩研,原是京城冯家嫡女,我上头有一个宠爱我的哥哥,和一对宠爱我的爹娘。
我们冯家与其他人家不同,爹爹只有娘亲一个,一如娘亲只有爹爹一人,恩爱两不离。
这多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