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全一直在看着贾平安。
作为着名的倒霉蛋和扫把星,一般人压根就不敢接近此人,可许敬宗却非常亲切的策马在马车边上,不时和里面的贾平安说几句话。
廖全深深的担忧着老许的安危,就靠近了些,想听听那个扫把星在说些什么。
“……使君放心,那些百姓只要有了田地,有使君出头,他们哪里会管什么豪绅。至于两个村子的夙怨,学生以为简单……”
廖全不禁皱眉,觉得贾平安这个话有些拿大了。
那两个村子争斗数年,各自重伤的都有几个,这几乎就是不共戴天的仇恨,怎么能和好如初?
小子大言不惭!
廖全再靠拢了些,准备干咳。
“只要平息了此事,让两个村子联姻即可,只要有一对,那大局就定了。”
又没打死人,这等事儿有什么不能解决的?
许敬宗叹道:“这等恩怨哪里一时就能消除了,你在杨家坞难道就不知晓那些村老的顽固?这等事,没个十年二十年的,想都别想。”
廖全听到这里,不禁目光钦佩之色,觉得老大就是见多识广。
许多村子之间因为一件小事百年不相往来的都有,何况旺林村和下埔村械斗多次,怎么可能短时间就能消弭了隔阂?
无知小儿!
廖全不禁腹诽着。
贾平安却没再解释。
等到了地方后,许敬宗把两边人都叫来,让他们带上农具,说道:“老夫知晓你等的心思,就是不肯低头。”
这话在理,否则为了五亩地打的这般惨烈为何?一是这五亩地的好处;二就是不肯低头。
马丹,打死了算逑,就是不能低头。
数百村民都默然,只是黑压压的阵势,看着有些慑人。
大唐府兵就是兵农结合,忙时种地,闲时地方折冲府召唤他们去操练,或是去京城上番戍守。
目前大唐的府兵制正在鼎盛时期,许多百姓都想从军,好歹拼杀出一个功劳来。
这便是此刻的大环境,在这个大环境之下,大唐的百姓性格彪悍,堪称是最好的兵源。
许敬宗大声的道:“老夫知晓田地数目有差,可华州的田地就这么多?怎么办?”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田地补给你们,怎么办?这是基础,也是这个问题没法解决的根源。
数百村民默然。
这是个死结。
县令赵聪站在侧面,目光复杂的看着许敬宗,觉得这位今日来此,怕是要自取其辱了。
想到前几日来的友人提及许敬宗在长安的丑事,他不禁低声叹息,觉得这样的臣子竟然能被重用,果真是……人心不古。
但他知道帝王要养忠犬的道理,所以心中鄙夷。
许敬宗已经进入了状态,想到先前贾平安让自己要感情外露,最好是落泪的话,就觉得很是正确。
可……
可老许何许人也?能在帝王丧礼上失礼,能在皇后的葬礼上大笑的奇葩,你指望他能对百姓落泪,那就是天方夜谭。
他看了贾平安一眼,有些为难的情绪从双眸中透露了出来。
廖全心中一紧,知道这个难题终究是让许敬宗纠结了。
他马上就脑补了一下,觉得许敬宗主动担责,这份担当罕有,所以就算是力有未逮,也情有可原。
这等脑补的心态在后世叫做啥?狂粉丝。
贾平安看到了老许为难的眼神,心中一怔,随即想到老许各种奇葩事儿,就知道他没法动感情。
那你假哭会不会?
贾平安想了想,近前,低声道:“使君,把百姓……会想象、会幻想吗?”
老许点头,他当然会,他无数次幻想过自己在朝堂之上挥斥方遒,下面的那些重臣们都对着自己谄笑。
这种事儿他幻想了无数次,每一次获得的爽感都很足。
贾平安看了廖全一眼,“使君可以把那些百姓幻想成为……自家兄弟。”
老许摇头,贾平安没法,再问道:“那使君最舍不得什么?”
许敬宗想了想,却不好意思说。
贾平安说道:“使君只管把那些百姓想成自己最不舍的东西,想着那东西马上就要离去了……”
瞬间,许敬宗热泪盈眶。
这演技,这速度……就算是影帝来了也得跪了吧!
贾平安心中惊讶,就听到许敬宗在低声说着:“阿耶……”
当年宇文化及造反,许家父子被捉住,许敬宗的父亲拼命哀求,请宇文化及放儿子许敬宗一马。最后他死在许敬宗的眼前,许敬宗却逃过一劫。
许敬宗缓缓走了过去,说道:“老夫知晓你等地少的苦楚。地少,收的粮食就少,一家子嚼用不够。大人苦也就罢了,可孩子……哪家父亲愿意看着孩子受苦?没有!”
他眼中含泪,有百姓眼尖看到了,震惊不已,“使君落泪了!”
这年头有几个官员愿为百姓落泪?
老许就是华州百姓见到的第一人!
“使君!”
百姓在某些时候是淳朴的,当你用心对他们时,他们就会用心对待你。
礼尚往来,你对我好,我就对你好。
这便是百姓最淳朴的处世原则。
许敬宗吸吸鼻子,“北面有千亩荒地。老夫查过了,你等两个村子差了百余亩地,如此,可随老夫来,去开垦荒地,差多少就开垦多少,来!”
他转身向北方走去。
那些百姓楞了一下,有人说道:“那是……那是华州豪绅订下的地呢!不能占啊!”
这年头对权贵的畏惧根深蒂固,大伙儿都担心被收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