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红楼修文物》最新章节78、第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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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咏带着满身的疲惫,回到椿树胡同口的时候,被邻里间几个孩子见到,大家齐齐地一声喊:“石大娘!”也有喊“石喻”的,“石大哥回来啦!”
紧接着,石家小院的门“豁拉”一声打开,李寿托了个火盆出来,放在门口。石大娘和二婶王氏带着石喻一起迎出来,王氏细声细语地对石咏说:“咏哥儿,迈个火盆,去去晦气。”
石咏受了牢狱之灾,去去晦气也是常有之理。他刚迈过火盆,石大娘已经眼泛泪花,一把把石咏拉到自己面前:“我的儿,在顺天府,没吃苦头吧!”
石咏心里温暖,他此前从大伯富达礼口中说过今日石大娘的“英姿”,心想,有这样一位顽强的母亲在,他才能没有后顾之忧。
此刻听母亲说得动情,石咏也忍不住眼中含泪,轻唤一声,说:“娘啊,儿子全须全尾地回来了!”
当下石咏又带着石喻向邻里们打过招呼,感谢他们能对石家照应一二。邻里们却都客气,说他们实在没帮上什么,都是石家自己福气大,有贵人相助云云。
石咏回家,问过石大娘别来的情形,这才知道,石大娘得知石咏出事之后,先命李寿去寻了唐英。唐英听闻,便告诉石大娘叫人第二天去找正白旗佐领出面干预此事。除此之外,唐英还应承了第二天进宫会去找造办处的上司帮忙。
除了唐英,贾琏则是在琉璃厂听说石家出事,而后便自己找上石家的。他提到石大娘,只说会妥当打点石咏在顺天府的事儿,其余没说什么便匆匆去了。
石咏也觉得有些怪异,昨日至今日,贾琏始终没有出面,反倒是薛蟠摸上了顺天府,这让他有些意外。
后来石大娘提及贾琏脸上好似有些愧意,似乎有些对不起石咏的样子。石咏这才想起,那冷子兴其实是贾府管家周瑞的女婿。贾琏大概也是因为石咏为贾家豪奴亲眷所累,所以才不好意思来见自己的吧。
母子两人又谈起那只藤箱,石大娘说:“若是老人家想讨回去,你就给了人家吧!送给十五福晋那一件,咱们想法子给老人家贴补回去。”
石咏的神色却有些奇特:“说实话,我宁可帮老爷子卖了这些画儿,折了银子给老爷子带回乡里去养老,省得便宜了那些心存不良的人。”
赵老爷子意志极其顽强,可是身体毕竟老迈,不灵便了,即便这些画儿搁在老人家身边,老人家也没法儿掌控。将来少不得会落到赵龄石那样心地不良的人手里。
想到赵龄石,石咏就牙痒痒地。然而石大娘却说:“不管怎样,人家是赵老爷子的亲儿子,就算是指责,也该是老爷子出面。你且不要枉加指责,回头伤了老爷子的心。”
石大娘这是怕石咏莽撞,指责赵龄石不孝,可谁知道赵德裕老爷子自己怎么想。人家父子之间的事,该由赵家父子自己解决,石咏不宜多掺合。
石咏点头应下。母子俩刚说到这儿,正巧唐英来了,石咏少不得将他迎进来,郑重谢过。唐英说了早先面圣的经过,石咏这才知道为什么这案子从原来的顺天府重审,变成了三堂会审,那么多大人物坐镇。
“不过,茂行,你究竟做了什么让圣驾突然起意寻你?”唐英问出了心底的好奇。
石咏挠挠头,他也不知道啊?
“对了,十六阿哥托我转告,他给你假,让你先别忙着去上衙,好好看着那案子结了……”
石咏想:难得这十六阿哥这么窝心。
“你要是有能耐的话也不妨在顺天府多折腾折腾,十六爷等着看热闹!”唐英转述了十六阿哥原话。
石咏:……
这才刚夸过的十六阿哥,下一句就原形毕露了。
第二日,顺天府升堂审案。大理寺卿赫铄奇守诺将早先江宁府那桩相关案子的案卷提了出来,带到顺天府,据说这是大理寺上下书吏们忙了一夜的结果。
“昔日江宁府判定此鼎,无法辨明真伪。因此涉案的那桩交易,判了交易不成,卖家不用退还定金,买家也无处罚之说……对了,经过核对铭文,旧案中的鼎,就是今日堂上所置之鼎,而旧案中的卖家,就是堂下所跪之人,冷子兴!”
顺天府尹王世臣总结了旧案案卷,抬头望望堂下跪着的冷子兴,一拍惊堂木:“说,你是否明知此鼎难辨真假,依旧将此鼎当做周鼎,卖于赵德裕?”
冷子兴当着这许多大人物的面儿,却态度自如,说:“大人,旧年在江宁府,这只鼎的真伪的确无法辨明。可那毕竟是江宁小地方。草民来到京城之中,才晓得于金石鉴别一道,草民只是井底之蛙而已。”
他说着,从怀中掏出厚厚的一叠字纸,交给身边的衙役,说:“大人明鉴,草民是到了京城之后,请教了多位金石大家,这才确定了此鼎是真真实实的春秋大鼎。这些大家为草民撰写了鉴定文书,请大人亲览!”
昨天审案的时候,众人大多认定,这冷子兴就是个奸商,将不知真假的鼎当做周鼎出售,卖给了赵老爷子。
可是这才一夜的功夫,案情好像又翻了过来。
八阿哥胤禩从王世臣那里接了几分文书,看过之后淡淡地说:“这墨迹可新得很那!”
冷子兴点点头,说:“贝勒爷明鉴,草民此前请这些金石大家鉴定,大多是口头讲解指点。如今既然涉案,少不得有文书为证。所以草民的家人昨夜特为又拜访了那几位金石大家,请他们将当年的鉴证之言写成文书。贝勒爷若是不信,不妨请传那几位作为人证到堂。”
冷子兴说得振振有词,旁人明知这里头可能有猫腻,可是却无法反驳他的话。
“各位大人明鉴,这只鼎,是草民确认是周鼎无误的前提下,才卖与赵老爷子的,他后来不知听了什么谣言,以为这鼎是假货,要让这交易作罢,草民自然要在定金之外,再讨还一倍罚额。”
冷子兴说得口沫横飞,旁边伏在地上的赵老爷子则气得涨红了脸,一只手撑起身体,另一只手颤抖着指着冷子兴:“年轻人,说话做事要讲良心!”
“老爷子,您自己说话要讲良心,”冷子兴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我只是在商言商,好好的周鼎被您说成是赝鼎,您教我这生意怎么做得下去?可这明明是金石行家一致认定的周鼎啊!”
冷子兴一张滔滔利口,怎么可能放过赵老爷子。
王世臣见状,暗暗叹了口气,瞅瞅气得伏在地上的赵老爷子,心想,这回老爷子的二十杖恐怕是要白挨了。
“赵老爷子,若是没有旁的证据,说明这只鼎乃是赝鼎,那么本官循大清律例,只能维持原判。然而鉴于上次顺天府已经判决了定金与罚额,这一次老爷子则不需再次补偿卖方了。”
“王大人,若是我能找出证据,证明这具铜鼎不是周鼎呢?”旁边突然有个年轻的声音插了口。
顺天府堂上的目光齐刷刷地转过去,盯着刚才说话的石咏。众人都想,怎么现在什么人都能炎炎大言了?这么多金石行家都认了这是周鼎,而且赵老爷子自己,也算是见过不少古鼎的老人了,竟也看走了眼。石咏一个二十不到,嘴上没毛的年轻人,怎么可能辨出这鼎到底是真是假?
顺天府尹王世臣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颤声问:“石……石,你说什么?”
石咏似乎自嘲地笑笑:“说来令诸位见笑。昨天下官在这顺天府堂上见到这只鼎之后,下官就一直觉得迷迷瞪瞪的,回到家中兀自恍惚,当晚便做了一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