输家
玻璃花园四周白云涌动,通透明亮,悬于天空。
从前一眼望不到顶的高楼玉宇,仿佛钢铁混凝土堆砌而成的工业化荒山,而这里繁花锦簇,芬芳缭绕,如乱山之中凭空擎出的一处空中楼阁,遗世dú • lì。
在北京这么多年,南烟只知道北京很大。
大得空茫茫,大得教人绝望。
坐在这里更加深了这样的感受,但又有种出乎意料的解脱感,如同从这个繁忙无情的灰色城市中挣脱,置身事外。
她其实,不是很喜欢北京这地方的。
那年奶奶去世,郑南禾游走于各个城市陪有钱的男人们吃喝玩乐,一路带她北上将她塞给了舅舅寄人篱下,后来她一门心思画画儿,聂超他们逼走她一回,她和徐宙也分了手,陈冰介绍她做了鉴情师。
做鉴情师的那两年,是她人生经历最为丰富的两年,上至俄罗斯,下至广东海南,她跑遍了许多地方,见过许多的人,许多的风景,却独独不喜欢北京。
以为自己与北京再无缘分,又因为舅舅受伤回来,再就是她没来得及俄罗斯的看那场画展就匆匆回了国,徐宙也陪她和郑南禾回到南方老家,避了一年多,她又随徐宙也回到这里。
她与北京。
是有什么孽缘吗?
怀礼带她上来了十几分钟,他们簇着张窗边圆桌,如同闲坐在了这里。
老晏未到,他们在等。
她问他是不是要跟她约会,不过是她同他打个嘴炮罢了。
他顺着她的意思说,料想也不是真的要同她约会。
他们之间向来半真半假,没几分真心话。
他这样的男人。
南烟今天带上了笨重的油画箱,把昨夜画的那副画儿也一并带上。
很久不尝试油画,用水彩上色又过于清透单薄,她曾师从徐宙也的外公学过岩彩的皮毛技巧,但又过于厚重,她着实不擅长。
所以想今天带来给老晏看看是否满意。
她对自己的作品一向认真苛刻。当然这笔钱,她也的确是想赚的。
多少都好。
怀礼离席去打电话,南烟托着下巴,望一望窗外风景,又望一望不远的他。
她对高中时代的他是有一些印象的,除了女孩儿们细碎潮湿的言谈之下,他与她曾有过一二次的照面。
那时他校服洁白,身姿颀长,清冷疏倦的少年期,人又长得帅,身边就没缺过女孩儿。
还是个品学兼优的优等生。
不过那时南烟就与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也许人群中,彼此的目光有过一瞬的交撞,但在他高考结束的那个夜晚之前,他们素未真正产生过交集。
而她当年叛逆反骨,与爱慕他的女孩子掐得轰轰烈烈,别人要她去给他递情书,她一次次将落款的名字改成了自己。
亲爱的怀礼学长。
你好。
我是高二十四班的南烟。
亲爱的怀礼学长。
你好,又写信给你。
我是高二十四班的南烟。
……
这种东西他收得手软,肯定收了就扔,不会看的。
坐在这处,南烟的思绪也如同滞空飘远。她待得无趣,抱着画板,拿铅笔在纸上描描画画。
她曾蜷缩在他怀抱,为他画过一幅画。
温柔的线条,混乱的表达方式,杂乱无章的图像。中间一块儿孤独的空洞。
很孤独。
不知为什么,她那时没来由的。
就画成了那样。
手下几乎无意识地动,蓦地身后拥来一阵柔和的气息,伴随清冽的雪松香气落下来。
不用抬头都知道是谁。
她没有停笔。
她留短发很乖,好像发梢带点儿她自己都没察觉过的自来卷儿,缭绕耳后,一处莹白皮肤,一直蔓延到后背的脊柱沟里。
望不到尽头。
怀礼注视她的画儿,突然手机震动一下。
晏语柔的消息。
-[你说我幼稚那就幼稚吧,我就是想跟你打赌,你的那些女人都没真正的喜欢过你,只有我爱你。]
-[南烟就是图钱罢了,你以为她对你有过真心?]
怀礼瞥过一眼就关了屏幕。
南烟笔下简单的铅笔画成了型,怀礼暂时没看出她在画什么,而是淡淡地问她:“什么时候剪的头发。”
南烟没抬头,轻松地答:“回北京之前吧。”
她神情很认真,睫毛长而卷翘,在眼下阴影错落。玲珑鼻尖儿一粒小痣,不靠近了看很难看到。
怀礼不禁又笑,“怎么就想剪了。”
这时她倏尔抬起头,清澈的眼眸直直对着他,好似有那么一个瞬间想要洞悉他。他的笑容便不自觉地淡下几分。
她却只是这么看他一眼。
就令他防备丛生。
而南烟只看了看他,没说什么,又低下头,兀自顾着描绘画纸上的线条,“我陪我男朋友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