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醺
那双眼幽如暗礁。
触不及。
也看不透。
他头发短了,眉眼一贯的温和倦冷,如此好似又多了几分无可忽视的锐气。
一身亮面银灰西装裁剪得当,衬得人高又修长,外套没系纽扣,只那么微微敞开,他的双手随意落在长裤口袋。
周身始终有种浅浅的疏离感。
暴雨催促凝滞的时间,不知从何处荡来了一阵儿细微的风铃儿响。
南烟正余悸未了,他忽然又俯下身。
伸手,将散落在地的画稿,一张张地捡起。
“……实在不好意思,我来吧——不麻烦您了。”
不远的工作人员和蔼的笑声飘近了,也过来帮他捡。他们方才好似才见过面,对方亲切称呼他的姓氏。
南烟如此才有一瞬的真切感。
于是怀礼将手中的三五张画稿交给了身旁的工作人员,视线并未再在二层或是画稿上多停留。
抬脚,便朝旋转门方向去了。
南烟倾身,趴在二层栏杆儿,目光迟滞地落在门口方向须臾,才抽身从楼上下去。
谢过了好心的工作人员,画稿重新夹入画板,没几分钟,徐宙也与宋欢来了。不早不晚,披着雨大风急,恰好赶上了同艺廊负责人约定的时间。
期间谈了什么,南烟没大在意,发现头顶悬着一簇生了锈的风铃儿。迎着从半开的窗乍泄入室的风。
一圈儿又一圈儿。
荡过来。
荡过去。
“南烟你觉得呢,这儿怎么样?你喜欢吗?”
徐宙也握着她手,突然一句将她思绪拖了回来。
南烟下意识摸了圈儿周身上下——找不到烟与打火机。几乎与方才画稿飞散时一般的慌窘无措。
身边几人都看着她。
等她的答案。
身上披着徐宙也的外套,她无意从他的口袋摸到了烟盒儿。她知道打火机就放在烟盒里。这是他的习惯。
她很了解他。
于是她安下心来。
“我挺喜欢的,”南烟笑了笑,起身,晃了下手里东西,“我出去一下。”
.
雨停有一会儿了。
工作过半,怀礼摘下眼镜,靠在椅背按揉太阳穴,阖目养神。
卧室方向传来轻快笑声。
晏语柔洗过澡,做着夜间护肤,边开着微信视频群聊,与几个好友聊北京和上海分别哪里有适合办婚礼的地方。必须要两个月后就能订上的,若是需要加点钱插队也无所谓。
怀礼去阳台抽烟。
雨后空气清新,稀疏的月光自这座城市鳞次栉比的钢铁丛林上方绵延开。
轻薄得如同另一个世界。
这里是二十二层。
楼下二十一层几乎大半层都被一个不知名的电商公司租下用作办公地点了。晚十点才依依不舍地灭了灯,同这个冰凉的夜晚告别。
每天几乎都是这个时间——至少他在北京的时候。
抽了支烟就回到工作,酒柜方向传来轻微动静。
晏语柔拿了两杯酒过来。
方才就没听到她与朋友聊天的声音了。
怀礼没有这么晚喝酒的习惯,于是没碰,只顾着视线在电脑屏幕,倒还算关心地问了一句:“还不睡吗。”
晏语柔轻轻地晃着酒杯,“你手机在卧室充电。”
“嗯。”怀礼淡声地应,向前倾身,单手抚下颌,思考着什么,“怎么了。”
晏语柔提了口气,组织语言。
“这么快回上海,是因为别的女人,是不是。”
他倒是答得迅速,“你看到了?”
“——你和陈舒亦还有联系?”晏语柔知道他在这方面一向坦荡无比,根本不怕她看到。于是她冷笑,“也是呢,你们在一起工作的,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产生感情了?”
怀礼没说话,手放在键盘,准备回复邮件。
“你们现在,什么关系啊?”晏语柔不耐烦了,“上床了?”
怀礼仍不作答。
这时,她突然就按住他在键盘上的手。
她的掌心有酒杯的薄凉触感。
却不及他的万分之一。
怀礼目光悠悠从屏幕撤开。
他不常戴眼镜——只有工作和看书的时候会。她不喜欢他戴眼镜,总觉得与他隔着千山万水,笑容也十分疏离。
“怎么每次都是这样……怀礼,”她的语气强硬又失落,好似终于受够了与他拉锯,“每次我以为我们稍微好一点儿了,就会变成这样。”
怀礼靠住了椅背,直视着她。
晏语柔也看着他。
“去睡吧,”他似乎终究没什么话同她多说,转头继续工作了,语气倒还算温柔地道:“不早了。”
她宁愿他说些伤人的话让她至少烦闷几天不再理会他。
可他总是如此。
话不说绝,事态总有保留。
还给她希望。
“把酒喝了。”晏语柔又将酒杯推了过去,命令他。
她是铁了心不要他工作,甚至一把合上了他的电脑,坐在他办公桌上。
力的作用向来都是双方。
她觉得疲倦,这么多年,他也觉得累与无趣了。
怀礼眉目低垂下来,鸦羽似的睫在眼下落着错落的影。
他也不与她抗争,只找来一片帕子,慢条斯理地擦起了镜片,单薄好看的唇扬起,只是无奈地笑。
“——你笑什么?”晏语柔火气更盛。到底不想同他吵架。
怀礼只是低头,淡淡地笑着。末了抬头,依然笑着看她。
“真要我喝?”
他如此见招接了招,她倒是意外了,笑起来,颇讽刺:“和别的女人喝不能和我喝?”
怀礼又笑。
许是才抽过烟又扑了凉风,笑出几分沙哑。
他抬眸,眸色深深的。
晏语柔突然倾身下去,轻轻地扶住他肩,对上他这般视线,“我跟你住一个屋檐下,明天上午我们还要一起看婚礼场地,我们会结婚——所以,你有什么不能和我做的?”
怀礼眉梢微扬,笑意慵懒:
“你还想和我做什么。”
晏语柔本身不胜酒力,如此周身热了些,探着他的话锋,便迎上他这般笑意便去扯他的领口。
锁骨下一颗暗红的痣。
像是跃动的火。
他眸色却是又深又冷。
极致的两种反差。
怀礼靠在椅背,衣领凌乱地松散了,望向她的神情颓靡又冷淡。他没碰那杯酒,而是玩儿着自己的打火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