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决明看着那几个人落荒而逃的背影,烦躁地想shā • rén。
“阳夏穆家的呢?”他问。
师吾念喝茶的动作一顿,他戴着面具,看不清神情。
左手边第二桌站起几个人,鹌鹑似的缩着脖子,走到中间,朝百里决明跪拜。
阳夏穆家家主同样是个中年男人,嘴巴上两撇小胡子,长得像只鼹鼠。他额头冷汗直流,颤声道:“晚辈阳夏穆家家主穆崇,见过百里长老。”
百里决明心情烦躁,看谁都没好脸色,眺了他一眼,还以为前头那个裴梓又回来了。放眼望去,仙门这帮主君管事都圆头圆脑,满脸横肉,仿佛一桌子全是留着胡子的不倒翁。百里决明厌恶地说道:“你们仙门的人怎么长得都一个样儿?伤眼。”
穆崇凄然掩着脸,不敢抬头。
裴真没有来这里。百里决明忽然觉得自己很无聊,为什么来这儿呢?心里藏着可耻的期望,穆平芜出殡,裴真说不定会前来吊唁。可他没来。百里决明觉得自己很好笑,见着了又能怎么样?把他打一顿,打成一副猪头狗脸的样子让他回家,他媳妇儿心疼地捧着他的脸哈气,两口子抱头痛哭,一起骂仗势欺人的百里决明。
娶穆关关有什么用?裴真压根就不在乎,他有媳妇儿,将来还会有孩子,他们一家团圆其乐融融,一个老得发霉长毛的鬼怪与他何关?
所有人噤若寒蝉地望着那个愣愣发呆的男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东西。百里决明环顾四方,大家都怕他,觉得他天下无敌,可是这帮人不知道,一个叫裴真的小混蛋狠狠地把他耍了一通。
他满心疼痛,却无可奈何。
“没劲儿,不玩了。”
百里决明看了眼手底下那一袋金子,从裴真那儿劫来的,他不想要了。手腕上还绑着裴真的发带,脏兮兮的,很久没洗,都看不清原来的颜色了,他一直舍不得洗。不要了,都不要了,他把发带取下来,和金子一起扔给穆崇,一个人走了。
穆崇抱着装满金砖的麻布袋子,一脸懵懂。
所有人的目光都万分奇异,充满疑惑,显然没懂百里决明到底来这里做什么。师吾念望着他孑然的背影,神色十分复杂。百里决明不管他们,一个人出了门,马都不骑,往街上漫无目的地走。夕阳像一片薄薄的剪纸,胭脂模样的光染红金黄的银杏叶,铺满石板路,他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伶伶仃仃,一副孤零零的可怜相。
他一个人过桥,人群幻影似的在身侧穿梭,嗖嗖全过去了,留他一人形单影只。走到桥心,一对鸳鸯从桥洞游出来,他扔了个石子儿,把其中一只砸得嘎嘎乱扑腾。他就是这么个性格恶劣的混蛋,他不好过,全天下都别想好过。心情还是不好,兀自到池塘边丢石子儿,石头扑通扑通跳了好几下,没入圆圆的涟漪。他又觉得无聊,揣着袖子踱过深而长的石头巷子,一个裹着青花头巾的妇人蹲在石狮子底下洗衣裳,嘴里唱着哩哩啦啦的江南小调。
无人巷角,百里决明蹲在墙根看着满地落叶。他想,活着真没意思。
一双皂靴停在跟前,他仰头,望见师吾念的脸颊。这小子垂头看着他,黑铁面具下是精致的下颌线,乍一看真像裴真。
“到穆家,为何不提亲,却找裴家人?”师吾念问。
“老子乐意,”百里决明很不耐烦,“就爱找他们碴。”
“明明说要提亲,为何不提了?”师吾念又问。
“不想提了,没意思。”百里决明说。
“既然没意思,为何又打算提亲?”
百里决明烦了,不想搭理他,“靠边儿站行不行,影响我看风景。”
“为何得知裴先生成亲之后,你就这般古怪?”师吾念仍不停发问,“义父,你不是厌恶裴真么?我说过,你想要什么我给你什么。区区一颗人头,我为你送来。”
百里决明急了,一下站起来,“你敢!”
师吾念笑了,静谧的笑影儿在他唇畔缓缓扩大。
“看来义父并不想杀他。”他暧昧地低笑,“深恶痛绝,却念念不忘,义父好生奇怪。”
这小子喋喋不休叽里呱啦,百里决明越发狂躁,“你到底有完没完?今天我心情不好,你离我远点儿。我不想杀裴真,我也不想娶亲,我就想一个人安静一会儿!给爷麻利滚蛋,让我一个人待着!”
风拂过,一片灿烂的银杏叶飘过他们中间。
师吾念看着他,柔软的眼波里带着潋滟的笑意。百里决明忽然觉得哪里不对,他同这男人面对面,眼对眼,夕阳照耀师吾念的面容,他白皙的下巴近乎透明。百里决明的心突然就怦怦跳起来,因为这揶揄的眼神,他无比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