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鬼侍的眸子霎时缩小,失声喊出:“郎君!”
“裴真!”百里决明目眦欲裂。
裴真的针蓄势待发,但百里决明比他更快一步。身影电光般闪现在眼前,百里决明拥过裴真,鬼母的尖牙咬入他的小臂。剧烈的痛楚蔓延全身,他闷声一哼。
裴真跌入百里决明的怀抱,还没来得及回头,便听见鬼母尖嘶了一声,蹿进草丛跑了。这女鬼速度极快,百里决明都没反应过来。他还没出招呢,那女鬼跑什么?
低头看自己的手,他的右臂鲜血淋漓,裴真正捧着他的手臂,脸色发白。
“前辈……”裴真嗓音沙哑。
虽然受了伤,但是看见裴真关心他的模样,百里决明心里头十分舒坦。
“没事儿,一会儿就好了。”他甩了甩手,蹙眉盯着鬼母离开的方向,“裴真,鬼母怎么老想杀你?”
之前鬼母夜访天都山,不谋害百里决明,偏针对裴真。现如今也是如此,想要偷袭裴真,一看到百里决明却又跑了。她怕百里决明不稀奇,他百里决明是什么人物,想必威名连鬼母都忌惮。可是裴真呢?好端端的,她几次三番弄他干什么?
偏头看裴真,他亦是锁着眉关沉思的模样。
百里决明又问:“差点儿被咬,怕不怕?”
裴真本想说“不怕”,但见百里决明一副翘着尾巴等着逞威风的模样,便弯了眉眼,道:“自然是怕得不得了,前辈定要护我。”
“就知道你这小子被吓到了,”百里决明捏他的脸蛋子,哼笑道,“放心吧,爷罩着你。”
行踪已经被鬼母发现,没什么好遮掩的了。大家生起了篝火,围坐一团,免得又发生鬼母混进人群的事情。百里决明让喻听秋换一条裙子,喻听秋闭目打坐不搭理他。穆知深默默拿出一件黑色外裳,盖在喻听秋身上。
裴真走到马边拿干粮,包袱翻开,裹布底下两个血淋淋的玛桑羽虫篆撞入眼帘:
骗子。
笔画有缺损,大略看得出字形,写这两个字的人神智应该不是非常清醒。
目光越过马背,师尊看似在同喻听秋说话,实则用余光注意自己。师尊怕他被鬼母伤着,偏性子又别扭,只偷偷关注着他。他去草丛里解手,师尊就在后头悄悄跟随,活像一个偷窥别人如厕的禽兽。他不动声色将包袱的布扯了,丢进一旁的尸沟,用一件衣服将包袱重新裹好,再返身回了师尊身边。
百里决明这才阖起眼,侧靠着歇下了。
第108章出发(三)
姜若虚受喻凫春之邀,去喻府给喻夫人诊病。掀帘进了里屋,喻夫人躺在床上,一张脸蜡黄枯槁,眼塘子深深凹陷下去,俨然是皮包骨头了。喻凫春站在一旁抹泪,同侍女一起将她扶起来。她坐起身,背深深窝下去,即便隔着素白的绸衣,也能看见她脊柱的锋棱。仿佛有一条大蜈蚣横亘脊背,她瘦得狰狞如鬼。
姜若虚给她诊脉,不必猜,他知道是谁让喻夫人落得如此境地。他心中慨叹,归根究底是有债必还,有怨必偿。
他请喻凫春在外面等候,取出一伏绒布,徐徐在春台上展开。
“夫人,恕老朽直言,那孩子已然是手下留情。你知道百里前辈性子如何,若他得知当年之事,非但是你喻家,整个江左都将面临灭顶之灾。”
喻夫人目光呆滞,眼神空茫,良久,眼角流下一行浊泪。
姜若虚心中不忍,终究是摇了摇头,“罢了,老朽能做的不多,且为你拔出一根银针,稍稍缓解你的病痛。除此之外,恕老朽无能为力。”
诊病完毕,姜若虚收起绒布,起身离开。他刚走,喻夫人的眼神一寸寸变得阴暗,漆黑的眼塘子里,她的目光如蟒蛇一般怨毒。
喻凫春引姜若虚到前厅饮茶,姑苏的豌豆香,姜若虚惦念了许久,每回到裴真的活水小筑,茶室里清甜的香味便让他流连忘返。到了前厅,堂前挂着一副人像。一见那画像,姜若虚登时怔愣在原地。
“大郎,”姜若虚抓住喻凫春的腕子,“这画像上画的是何人?”
“是先父。”喻凫春想起喻连海,心里头又涌起悲戚,“家翁二十有一便深入鬼国,如今家中只有他壮年遗像。”
那鸡蛋大的白脸庞再次浮现脑海,姜若虚鸡爪般枯瘦的手指发着抖。他终于知道为何那人脸如此眼熟,因为它与年轻时候的喻连海一模一样。时间过去得太久,他同喻连海照面已经是二十多年前,难怪他只觉得熟悉,无论如何都记不起来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