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隧道,眼前豁然开朗,这是一处地下河河岸,河水哗啦啦拍着泥岸,石壁上插了许多烧剩的残烛香火。裴真环顾四周,到鬼母站立的位置停驻。她刚刚在看什么,停了那么久?他思索片刻,拨开密密匝匝帘子似的绿色藤蔓,在石壁上看到两个歪歪扭扭的玛桑羽虫篆:
骗子。
笔画没有缺损,较之之前包袱上的血字工整了许多。鬼母神智迷失是因为支撑庞大的鬼国耗损灵力,血肉魂魄可以补足她的缺损。穆家堡的无骨人、西难陀无数鬼怪,她不停进食,看来如今神智已然清醒了不少。裴真凝眉,不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她四处镌刻“骗子”又是何意?
他四处查看,叩击另一侧的石壁,声音敦实,是实心的,里面应该没有什么机关暗道。
正在这时,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初一道:“各位,请看河底。”
裴真走过去,穷尽目力,河底沉了许多黑黝黝的尸骨和泡烂的骨灰,被水草水荇缠绕,空洞的眼眶里有鱼虾摇尾来去。
“看来这就是玛桑人献祭纯阴童子的地方了。”百里决明脸色不好看,或许是因为纯阴童子而想起了寻微。纯阴体格在哪儿都不好命,要么被抓去当炉鼎,要么被抓去祭品。众人转向石壁,上头斜插的香火中似有人的指骨,被烧得焦黑。
裴真垂眸叹息,“燃指为香,烧身供奉,先人以此为诚也。”
从前的人为表虔诚,烧香拜火不只,还要切下手指、手臂,乃至烧身作为供养。这野蛮血腥的习俗不光玛桑有,道门从前也有,后来才渐渐消失。原来玛桑带纯阴童子来此并非为了什么机关秘术开启通道,而是为了献祭。纯阴血至纯至美,是祭品的最优之选,玛桑人燃指烧身供养,以示虔诚。
石壁下面有道深沟,密密麻麻堆了许多瓦罐。百里决明下去弄了个回来,他们打开查看,里头装的都是些未成形的婴孩骨骸。
裴真默默用白布将骨骸盖住,叹道:“玛桑大祭一年一次,觐见天音亦一年一次,寨中根本没有足够的纯阴童子供他们献祭。”
“所以呢?”百里决明蹙眉。
“所以他们在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强行剖出六十个没有成型的胎儿,制成干尸放在罐中,当他们找不到纯阴童子,便将这些干尸带来西难陀献祭。”
玛桑祭祀长达千年之久,年头久的骨灰和尸骸早已烂成了河床淤泥。大伙儿听了都感到心惊,许久不说话。这就是先民的祭祀,即便是中原也有过之而无不及,玛桑只不过将这血腥的传统保留了一小部分,传承直到他们灭族。
谢岑关看气氛低迷,故意插科打诨,“敢情这儿就是西难陀的祭坛,应该离那什么‘天音’不远了,咱要不要烧个什么东西供奉一下,我看百里前辈头上那只鸡就不错。比起咱们这些臭皮囊,神仙一定更喜欢烧鸡。前辈,你的鸡呢?”
百里小叽从裴真的衣襟里探出个黄油油的小脑袋来,轻飘飘瞥了他一眼,那绿豆大的小眼睛似乎有种鄙视的意味。
“它是寻微的鸡,你敢动它一根毛,我让你变秃头。”百里决明威胁他。
不眠不休赶了一夜路,连鬼怪四肢都要僵硬了,大家决定先在这儿休息一会儿。众人烧起篝火,更换衣裳,裴真趺坐在石壁下闭目养神。百里决明到水边洗脸,搓掉脸上粘的泥巴,洗着洗着,忽然发现不对劲,水里他自己的倒影脸庞干干净净,他摸了摸自己的脸,泥巴刚搓了一半。
他和自己的倒影对视,倒影直勾勾盯着他,露出一个极其狰狞的表情。
“前辈,你被自己的美貌迷住了?洗脸洗这么久。”谢岑关闲着没事干,过来凑热闹,见到水里头的倒影,一下滞了脚步。他没看着百里决明低垂的正脸,光看见水里的影子,还以为百里决明对着水发狠,叫道:“不好不好,前辈中邪了。”
“我中了你的邪。”百里决明气道。伸手进水里,抓住“倒影”的头发把他提溜出来。那不是什么倒影,而是潜在水下的邪怪。百里决明把它摁在河岸上,道:“这孙子想埋伏我。”
邪怪不住挣扎,吱哇乱叫,见到裴真,却又停住了,嘴一张,用百里决明的声音道:“媳妇,迟早办了你。”
裴真:“……”
谢岑关惊住了,“这孙子管谁叫媳妇儿?”他愣了会儿,望向百里决明,“他为什么学你的模样声音,管我儿子叫媳妇儿?”
谁都知道,邪怪乃阴气所化,能窥探他人心境思绪,鹦鹉学舌。谢岑关大惊失色,无法理解自己看到和听到的东西,他又望向裴真,后者叠手闭目,神情自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