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好了。”阿兰那点头。
“放弃灵儿,也愿意么?”
她愣住了。
“兄长不可能让你带着灵儿走。”百里决明低声道,“况且独自养育灵儿很难,灵儿待在抱尘山,才有更好的未来。”
阿兰那搂着小灵童无声地哭泣,小灵童靠在她怀里,阿母的眼泪浸湿了他的头发,好像一直浸到他心里去,冰冰凉凉的。
“别哭了,阿母,你走吧,别带我了。”小灵童忍着鼻酸,竭力挤出一抹笑容,“你要是想我了,就回来看我呗。等我长大了,当上大宗师,我把阿父和他那一帮女人装一车,丢到野地里去,再把你接回来。你就是抱尘山老大,你说一别人不敢说二。我很快就长大,你且等着!”
“装一车,”阿兰那抹眼泪,“一车装得下么?”
“那就两车。”小灵童抱住她,“你走吧,在山上你天天哭,太憋屈了。阿父是坏人,欺负你,还要欺负别人,你别跟他一块儿过了。我教你,你挣很多很多钱,聘比阿父还漂亮的小郎君回家,让阿父生气去吧。”
“臭小子,就会胡说!”
母子俩抱着,彼此都泣不成声。
“想好了么?”百里决明问。
阿兰那沉默良久,似狠下了心,终于抬起泪眼,道:“想好了,我要走。”
“好,”百里决明说,“我帮你。”
她若独自谋生,须得有一技之长。百里决明教她种草药,尤其是名贵稀有的,那种卖的钱多。她在自己院子后面开辟了一片药田,天天学着松土施肥,她种了旱半夏、吴茱萸,百里决明说到夏天这些药材还没死,她就算成功了。百里决明又教她女红,免得她不会缝衣裳,小灵童也凑过来学,三人闲着没事儿就捧着红布绷子绣花。她还学了点儿小小的术法,从前她只会玛桑献祭之类的仪礼,现在百里决明教她开虚门,方便她以后回来探望小灵童。她学了五个月,能打开一个狗洞大小的口子。
日子一天天过,她和百里渡没有说过一句话。所幸内宅一向是百里决明在管,百里渡不知道他们在忙活些什么。时不时有些不长眼的女郎跑到她眼前晃悠,炫耀百里渡赐给她们的金银首饰,有的还故意扶着腰,袅袅婷婷从她眼前路过。她翻白眼,说:“那个男人老娘早用腻了,你们既然喜欢捡别人的破鞋穿,那就送给你们咯。”
这话儿被那些女郎添油加醋传到百里渡耳里,他手里的毛笔折了一根。
他素来波澜不惊的心竟起了波折,他恨她的倔强不服输。
安安分分做他的女人不好么?非要满身是刺,很好,那他就把她的刺一根根全拔光。
他刻意不问后宅事,听任那些女郎去挑衅阿兰那。可惜没有人能从阿兰那那里讨到便宜,有的女郎搔首弄姿地进,鼻青脸肿地出,百里决明还不治。女郎哭哭啼啼告到家里,几家主君都上山来讨要说法,在百里渡面前唾沫横飞,骂阿兰那殴打姬妾,野蛮无德。
“女子善妒若此,实在是有辱家风,大宗师还要放纵她到什么时候?”
百里渡忽然睁开眼,问:“你说她是因为善妒才打人么?”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缘由!?”主君们义愤填膺,“此等妒妇,定要将她下堂!”
百里渡竟然温温柔柔地笑了,“你说得很好,再仔仔细细说一遍。”
大宗师不怒反笑,大家瞬时间噤若寒蝉。众人皆知大宗师个性,看起来温和,实则手腕铁血,比谁都要狠辣。他这一笑,登时没人敢多说了。大伙儿面面相觑,准备找借口开溜。
外面忽然响起一个清越的女声。
“好一个下堂!”阿兰那迈入门槛,当着众家主君的面,将一封休书拍到百里渡面前,“今儿个劳各位做个见证,我,阿兰那,把你们的大宗师百里渡休了!”
众人皆骇然,满座鸦雀无声。
百里渡倾身,将那封休书放在手心,掌心焰粲然而发,休书化为灰烬。
他脸上没有表情,“回去,莫胡闹。”
“胡闹,你总是喜欢说我胡闹,好像我是个不讲理的小孩儿。”阿兰那神色坦然,她这次没有哭,也没有骂,她的话语既平淡又冷静,“你老是躲着有用么?咱们俩完蛋了,你拖着有意思么?一个爷们,有胆子收姬妾,没胆子被我休。”她从肩上斜挎的包袱里取出一沓休书,分发给座中主君,“你烧了一封,我还有几百封,看你烧不烧得完。今天我非走不可,你拦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