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潇还维持着探手出去的动作,指腹犹留有姜姮绫袖绵软的触感,可已经触了空。
明明寝阁里生着薰笼,融融暖暖,只穿得下一件单薄衣衫,可梁潇还是感觉到有丝丝凉气顺着地砖缝隙往上泛,入肌侵骨。
他站在原处,看姜姮神色冷淡地把孩子交给ru母,低声吩咐了几句,ru母便将孩子抱下去。
没了稚童嬉语,寝阁内冷沉死寂若深潭。
梁潇竭力让自己的神情不那么僵硬,勉强勾起唇角,道:“那终归还是我的孩子,是我的骨肉,你总不能让孩子一辈子不亲近父亲吧?”
姜姮抬眸看他,娇靥满含嘲讽:“你现在记得她是你的骨肉了?白天逼我用晏晏发誓的时候,你记得那是你的骨肉吗?”
梁潇语噎,半晌才道:“我一时冲动,以后不会……”
“可若是让你亲近孩子,你会不会有冲动的时候,会不会对晏晏发火?她是个不懂事的孩子,不懂得看人眉高眼低,不懂得约束自己的行为讨人欢心,若她惹到了你,你能忍吗?”
姜姮目中的光湛凉刺人,步步走近梁潇,道:“你真的以为做一个父亲是那么容易的事吗?是,你有权势,有地位,矜贵尊荣,可当年的姑父何尝不是如此,在你心里,他是个好父亲吗?”
梁潇叫她问得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仿若受到重击的军队,千里溃败。
姜姮收回视线,低头收拾围桌上的碗勺器具,将晏晏常用的绸布围嘴浸在水中,挽起袖子一寸一寸慢慢搓洗。
梁潇忙道:“府中许多侍女婆子,这样的事不用你做。”
姜姮没理他,自晏晏出生后,凡是她用的东西,小到针黹绣角都是姜姮亲手料理,做为母亲有天生的危机感,在孩子稚弱不能保护自己的时候,总想帮她把一切都料理好。
梁潇被忽视,心里凄落,可他不敢再逼迫姜姮些什么,生怕让两人之间的关系氛围变得更糟。周围极静,针落可闻,他不自觉也开始小心翼翼,每说一句话都要仔细察看姜姮的神色。
见她眉目澹静,看不出怒意,才敢轻声道:“那……如果你不想让我亲近晏晏,我就暂时不亲近。有一句话我得说,京城暗流激涌,你和晏晏已然引人注意,你们母女流落在外终归是危险的,不如留在我的身边,至少我的身边是安全的。”
姜姮揉搓围嘴的手一僵,睫宇轻颤,没应声。
她这样沉默,螓首微垂,露出一截白皙如玉的颈项,薄薄的绫衫下锁骨若隐若现,显得清姿窈窕,细弱撩人。
她美极了,甚至没有脂粉污饰,更显得姿容灼灼明媚,连秀眉间那股似有若无的愁云都极为拿捏人。
梁潇不禁抬手抚上她的脸颊,柔声问:“姮姮,你想我吗?”
两人做了许多年的夫妻,姜姮太了解梁潇,太明白他想干什么,心中惊弦紧绷,忙后退要躲开他,谁知他早料到她的抗拒,探臂一捞,将她卷进宽大的缕金袍袖中,擒入怀里。
他手上蓄力,压住她的背,摁下所有剧烈挣扎,轻轻蹭过她的耳廓,道:“我们没有和离,夫妻敦伦是天经地义,你乖一些,我不会让你吃苦。”
姜姮半是愤怒半是惊惧,奋力推搡他,奈何那箍住自己的臂膀若铁浇铜铸,极为坚实严牢,根本挣脱不开。
梁潇耐心与她纠缠,直至她力竭,怀中反抗的力度越来越微弱,他才将手劲稍松,拢着她滚上榻,愈发温存起来。
他原想先亲亲她,从脸颊开始,以慰良久以后的伤慨思念,可当送上唇,却触到一股湿意。
他蓦得一怔,微微松开她低头看去。
莹然如玉的脸上无声淌着泪水,烛光下分外晶澈,亮得让人心碎。
这么多年,她依旧是老样子,哭起来没有声音,泪水却多,从眼眶里涌出来,永不干涸似的。
梁潇有些无措,还有些伤心,虚拢着她,沉默良久,才喟然叹道:“我就这么让你难以忍受吗?”
他得不到回音,心中愈发焦惶,又将她松开几分,几乎乞求地问:“你告诉我,你心里究竟在想什么?你认为我哪里不好,全都说出来,我会改,我一定会改。”
他抬手想给她拭泪,被她立即偏头躲开。
她用手背飞快擦眼泪,将湿漉漉的手轻伏在剧烈起伏的胸前,像是在竭力平复心绪,几息之后,才哑着嗓子道:“我是个人,不是物件。”
“既然是人,该有思想,有喜恶,你是不是该问问我,愿意还是不愿意。”
“还是,你把自己当成了教坊的客人,以为招招手,就能眠花宿柳。”
她将声音放得很轻,低徊在幽静的夜里,如怨如诉,夹杂着浓浓的委屈。
这委屈沉甸甸的,经年累月积沉下的。
梁潇愣怔了许久,艰难开口:“我……”
我什么呢?
那根能战群雄的舌头突然不听使唤,跟着身体僵硬,半天不知该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