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中秋风萧索,马车朝着城门疾驰,姜姮白天被梁潇哄着饮了一盏安神汤,一整天总是困倦哈欠,此刻伏在梁潇膝头,感受着随马车渐渐远离金陵,却睡不着了。
她仰头看梁潇,蝶翼般的睫毛忽闪忽闪的,问:“她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她不是你的阿姐吗?”
梁潇神色微黯,但随即释然,他道:“其实从一开始她就恨我,她恨我当年生了病,母亲和舅舅为给我看病而把她卖了。只不过在最初,这份恨里掺杂了一丝丝亲情,毕竟我曾是这个世上她唯一能信任的亲人。”
梁潇说得心底沉重,拢着姜姮,陷入沉默。
姜姮静静凝着他看了一会儿,突发奇想:“我们先不回槐县,转去吴江看看吧。”
梁潇一愣,面露惊讶。
姜姮笑靥微绽:“我想看看你出生和生活过的地方。”
梁潇再度陷入沉默,半晌才道:“有什么可看的?不过是一些平常的山水。”
“我不信,他们都说那里可美了,山美水美,人杰地灵。”姜姮越说越精神,眼睛明亮如星,紧紧凝着梁潇的脸,满是渴求,拽了拽他的袖角,哀求道:“去吧,带我和晏晏去看看吧。”
她说完,不忘轻捏了捏晏晏的脸,晏晏立即会意,甜甜笑道:“爹爹,你就带我和娘亲去吧。”
梁潇倏然僵住,望着晏晏,小心翼翼地问:“你刚才叫我什么?”
晏晏吮着拇指不说话。
姜姮从梁潇身上坐起来,拢着晏晏在她耳边低语,末了,笑着亲了亲她的脸颊。
晏晏抬起一双水灵灵的眸子,朝梁潇伸出双臂。
梁潇把她抱进怀里,她抬起胳膊环住他的脖子,一本正经,糯糯地说:“爹爹,你是我的爹爹。”
梁潇盼了许久,可当真盼到时,却一阵阵恍惚,看着眼前玉雪可爱的女儿,生怕这是一场梦。
他许久未言,晏晏先不耐烦了,嘟嘴看他,小手往上挪,捏了捏他的耳朵,“爹爹,我想去吴江玩,我想坐船,想吃好吃的。”
女儿发话,梁潇哪有不从,立即应允,着令车夫调转马头。
夜色沉酽,城外道路迢迢,马车很快消失在黑夜薄雾之中。
道边松柏随风轻轻摇曳,蓊郁枝桠掩映下,一道秀颀的身影立在那里,目光痴怔地凝着马车离去的方向,背影孤寂。
管家不解:“大相公何必再来送他们?这般不告而别,忒得没情义了。”
顾时安微微一笑,眉宇舒展,半点怨怼之意都没有。
他明白了,梁潇是故意的。
他刚刚接到京兆府的禀告,灯会上出现大规模厮杀,十几个黑衣人惨死街头,凶手不知去向。
又派人去姜府打听,得知一日前梁潇派虞清去把晏晏接走了。
凭他的心智,稍作思索,便能想通。
想想梁潇临去灯会时对他说的话:尽快把禁军还回去,还有,小心伤口。
那个时候他就该察觉出这是隐晦的告别。
看来,他的相府里有官家的探子,被梁潇看出来了。
顾时安不预备声张,也不想去处置谁,做官做到他这个位置上,惹帝王猜忌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
帝王终归还算是个英明勤谨的好帝王,爱民如子,周听不蔽。
顾时安觉得一切都是平稳顺遂的,没有什么可抱怨可难过的,只是在这样夜深人静的时候,心底会有一些难以止歇的遗憾和惆怅。
大许,人生就是如此吧,月有圆缺,人有离合。
姮姮,辰景,愿你们余生顺遂幸福。
***
船顺着河道悠悠漂流,河面画舫相挨,两岸花楼小筑鳞立,山水缠绵,姑娘也温柔多情。
姜姮在来吴江之前突然变了主意,因她想起荣康帝拖她交给崔兰若一封信和籍录,问她愿不愿意入京找他。
虽然姜姮本心里觉得那四方城不是好归宿,崔兰若也未必愿意,但她还是不能替兰若做决定,要把信带到,免得两人将来留遗憾。
梁潇一听因为这个,立马把虞清派回去送信,让姜姮安心来吴江游玩。
说来也奇怪,自打离开吴江,梁潇就一直不愿回首当年在这里生活的岁月,更加不愿意回来,可一旦踏入这方水土,被那微凉柔煦的秋风一吹,又觉得身心熨帖,有种荣归故里的温暖感觉。
可惜,没在最风光还是摄政王的时候回来。
梁潇觉得自己忒无聊了,忍不住轻笑出声。
姜姮依偎在他身侧,问:“你笑什么?”
梁潇将她拢进宽大的帝释青贡缎披风里,拿腔拿调地说:“我就是觉得遗憾,要是早几年带你回来就好了,那时候我们还是风光无限的摄政王和摄政王妃,荣归故里,受人敬仰,多好。”
姜姮没想到,这厮刚才立船头无比深沉,一会儿严肃一会儿笑的,脑子里竟是在盘算这个。
可真够无聊的。
姜姮调笑道:“可惜啊可惜,但是话说回来,你现在虽然没有了权,但有钱啊,你要想受人恭维敬仰,那就在这里置房置铺面做生意,家财万贯照样有人奉承。”
梁潇失笑:“在这里要做什么生意?这里除了花楼就是画舫。”
姜姮拧他,他吃痛地惊呼:“我不过说说而已,你怎得下手这么重!”
姜姮突得闹起小性来,转身回舱不再理他了,去找晏晏玩。
梁潇正想追她进去,忽听岸上小筑传来一声娇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