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名气就是金钱的时代。
有谁不希望通过几篇重大的新闻报道,来巩固自己的社会地位呢?
但王雨潇心里十分清楚,这类曝光报道多是以暗访,这种极其危险的方式。
给予被曝光对象摧毁式的精准打击——曝光,绝对不能给对手留下一丝反击的余地,一旦被反咬一口,不仅仅是输了官司那么简单。
天都晚报得在重要版面发一个豆腐块大小的“更正”信息,声明某篇报道与事实不符。损失名誉的同时,也丧失一部分公信力,等于给晚报“放血”。
这篇报道未能刊发出来,王雨潇早就有心理准备,比经过暗访的难度系数确实大。
对于刘先生来说,他的目的达到了。
能够从侧面证明是圈套,刘先生的家庭纷争或许因此能保住,这也是本次“半成品”的暗访,仅存的一丝意义。
王雨潇希望刘先生经过此次“桃花门”的教训,能收敛一下自己的行为吧。
望着水池子上的大镜子,王雨潇愣了神儿,思绪乱飞一气。
也是在用自己的方式,规劝着自己,放下失败后的无奈,继续前行。
寝室楼下车库里的大客车已经打着了火,浓烈的柴油味儿顺着窗户扑进来,王雨潇敏感的鼻子遭到这样的刺激,便是三连发的喷嚏。
遇到不顺心的事情,王雨潇总是起得很早。
他迷信的以为早起的鸟儿有虫吃。
报业集团的班车司机是个光头,他说话的声音像鸭子被食物卡住了嗓子,和他熟悉还是晚报组织旅游的时候。
光头司机习惯一边打着招呼,一边咧嘴假笑。
光头司机是一个典型的“嘴炮”。
他人都厌烦挨家接单位这帮“大爷”,他却让这份工作干得十分有“活力”,报业集团这些老娘们一天要是不被他撩拨几句,好像没嗑过瓜子一样,一天都不完整。
他也经常“撩骚”。
头一次坐班车的,对于他们的言语简直是无法入耳,就差掀开那块遮羞布了。
可这帮老娘们可不管那事,那话说得十分露骨,光头司机有时候头顶都发红光,像一颗红萝卜塞脑袋上了。
报业集团有些福利像马鞍,套牢这些汗血宝马拼命干活。
像通勤的班车这样的福利,像喂马的草一样,每天按时按点引诱着上班的员工,把热血和青春奉献给文学的沃土。
王雨潇和所有的员工一样看得很透,但也确实都有这个需要。
寝室的楼梯是二层楼高的直梯,中间有个缓台。
当你累了或心烦的时候,即使是下楼也显得特别漫长。
“回来了!”
王雨潇正好碰见从印刷厂下班的球友,简单的和他打声招呼。
他是一个近两米的个子,很多熟人都得仰视他,这就是自然的力量。
每当这个时候,大个子都急着走,恨不得从寝室楼下直接跳到床上去。
他们十分辛苦,不但要熬夜出版报纸,还得干一些力气活儿。
在报社这个地方,他们和保安、保洁级别一样,甚至没有食堂的人有地位。
王雨潇性格比较随和。
他宁愿被人看不起,也从不会把人分成三六九等。因为他干了这个行当之后,看过了太多人的不易。
可是,在社会实践中,很多人就是看人下菜碟。
在这一点上,老装就比他透彻。
那混蛋脾气臭得要命,要是喝些酒那会更厉害,社会部这几个中层干部,他都得罪个遍,反而呢?换来的却是尊重。
王雨潇同老装正好相反,因为他害怕,害怕过去失败的经历重演,害怕没有根系的职业生命就此终结。
所有的一切都将被自己的错误付之一炬,前途尽毁。
但是,这里的人都是痴迷采蜜的黄蜂,掉进了蜜罐里,一时间忘了自己是肉食动物,他们深陷其中,不想爬出来。
王雨潇呼吸着从篮球场边柳树身上滑落的新鲜空气。
“新的一天开始了,过去一天像屁一样,多厚的裤子也挡不住它,消失在过去的空气中。”
王雨潇在心里嘀咕着,不停的劝着自己。为了那一点受人吹捧的社会地位,他已经付出了比常人更多的压力了,他还要担心自己的后路,担心报业的未来。
龚总编时常在开例会的时候说。
“未来,网络对纸媒的冲击特别厉害,对于纸媒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挑战。“
”但是,报业集团依然是最后一个吃皇粮的单位,大家不必担心报业集团的实力。“
”今年上半年的广告收入已经呈现了上升态势,这还是有关部门打压医疗广告的情况下,相信下半年新楼盘的不断开盘,广告收入还要继续增长。”
台上龚总编的讲话是真实的,台下鼓掌的手却是虚伪的。
当这些人看不到利益的时候,指着龚总编鼻子骂娘的,还是这双只手。
在记者中,常有人抱怨。“咱们总是曝光别人的企业或单位不给公积金、保险等保障,可是咱们自己的单位什么时候有过这种待遇?“
”但是,领导的手腕就是将标配的福利,总是能改造成高配的。想要得到必须是干活多的记者,俨然成了一种激励机制。“
还记得,刚接过公积金填报单子时的场景。
王雨潇已经不知所措了,用它吧,房子已经买了,不用它吧,也已经适应了。
最终,王雨潇还是和大家一样办了公积金。
在王雨潇心里,天都晚报已经把私有化进程超前了,任何一项支出都得产生利益,或者将这些绷紧神经的高压记者,从高压锅里捞出来,再放进油锅里炸一次。
这一切都源自于你对社会地位的渴望,产生的妥协,它像一双无形的手,拎起你的后衣领,如同戏弄玩具木偶一样。
即使是看透这一切,王雨潇一时也无法从虚荣中解脱出来。
当他的身份,为他带来很多便利的时候,他会觉得这个身份像鳞片一样,能保护他的精神和肉体。
同样也像鳞片一样刺入他的肌肤,无法自拔。
王雨潇一直觉得有天即使离开,他还会回来。
他像鱼儿一样,需要生活在天都晚报的水里。
他更需要时间,摆脱人性的枷锁,适应自己思想的进化进程,顺利将自己进化成,想要成为的人样!
王雨潇心里有个的算盘。
所以,每当他错失重大新闻报道的时候,他的心里像刀割一样难过!
唯一忘却的办法,就是投入到下一个事件的采访中去。
他没有去食堂,直奔楼上,还没等开门,里面的电话响个不停。
一遍接着一遍的电话声。
王雨潇猜测,一定是突发的事件。
他急忙从胯骨上摘下钥匙,插进圆形锁的锁芯里。进入屋子里,他又按了一下锁,把门推上。
他之所以反锁,是因为不想被保洁打扰。
这个时间,那位中年妇女保洁员便来了,她会伸出瘦长的脖子,一边问有没有废纸张,一边四处望一望。
她不经过仔细扫描一番,好像都不能确定她的钱落在屋子里了。
正当王雨潇接过电话筒,铃声却停止了。
他像没有什么心思采访似的,也没把热线电话当回事儿,靠在长条椅子上,双腿向椅子上一扔。
他这个造型,只是从寝室的床上,换一个地方卖单儿。
电话又响起了。
他只是向后一抬手,便把电话筒摘到耳边。
“是记者吧?”打电话的市民,第一句都是这句话。
和记者说:“喂,你好!”一样。
若没有这两句话,好像大家都没法子进入正题儿似的。
记者要是心情不好的时候,就算是两个字,他都嫌多,懒得去说。
市民打电话提供线索,他也不管那些讲究,本身他也是没有那么多讲究的人,一口农村的土味话。
“我是太阳湖村儿那块儿的,你可麻溜来吧,打泡子(湖里)捞出一具死尸。“
”屯子里的人都猜,那死尸好像是俺们村的二嘎子。“
”也不知道是得罪谁了,让人给弄死了!”
这个新闻线索十分治愈,令王雨潇一激灵,一下从长椅子上颠坐起来。
只听电话机咣当一声,被他无意中扯落在地上,好在话筒的线够长,电话并没有因此而短线。
“好的。我很快便会过去了解情况,你记一下我的电话,咱们保持电话畅通。”
那个憨厚声音的男子,在电话那端答应着。
在美丽的天都市,湖是十分常见的一道城市风景,也是自然形成的水系,市民仍习惯叫“泡子”。
市区里,居民楼围着泡子,政府又把泡子边修建得十分适合居民休闲运动,这在其它城市是闻所未闻的。
没有一个城市,会有这么多的泡子,硬生生的套上了休闲装扮,变成了某某湖的休闲广场。
别的城市想要湖,得靠人工挖的也不在少数。
在天都市,最不缺的就是这样的湖,无论是市中心,还是在遥远的城市边缘。
若不是有人提供新闻线索,太阳湖的三个字基本不会出现在王雨潇的耳朵里。
可是,偏偏这起离奇的命案,给偏远的太阳湖,披上了一层浓厚的神秘面纱。
王雨潇坐了一上午的公交车,才到了当地城区。
还得转车,乘坐路过太阳湖村的小巴。
王雨潇在客运站里打听,才得知还得近一个小时的车程。
他心里有些着急,毕竟他刚刚错过重大的新闻报道,今天奔波这么远的路,真担心扑了一个空儿。
卖水大娘戴着一个黢黑的白帽子,从很宽的帽檐下,传出各式饮料的叫卖声。
坐在车窗边上,王雨潇挥手示意一下。
大娘带着黑黝黝的笑容,跑过来。
“孩子,你要点啥?”
“您先给我拿一瓶子可乐。“
”要是有面包的话,再给我拿上两个。”王雨潇得规划一下兜里的钱,因为就算今天开工资,他也没有机会去取钱。
在此刻,他却显得离高级文明社会那么遥远。
很快,大娘顺着车窗,把面包和饮料塞进来。
他忽然感到一阵幸福的暖流,想起自己实习的时候,他只能吃一个面包,喝一瓶子矿泉水。
如今,矿泉水换成了饮料,还可以加一个面包。
趁小巴还没有发车,他幸福地撕开了午餐的包装。
王雨潇狼吞虎咽的样子,生怕车辆离开时,任何一丝晃动都会影响他的用餐质量。
几乎是几口便可以吃掉一个面包,最后,灌一瓶可乐。
随着“啊”的一声,像完成了一项任务一样,喂饱了,胃里那头咕咕叫的“宠物猪”。
令王雨潇没想到的,他以为乡村的道路还算平整。
邻座的老乡说,路是去年修的。
反转的是,他说,今年便被造得差不多了,有些路段,已经被大货车“刨”出坑来了。
果不其然,养护公路的为了修补大坑,竟然用废旧的混凝土块和砖块,混合土来夯实。
经过雨天之后,路面上,鼓包的地方更鼓包,有坑的地方更坑人。
王雨潇在车里和邻座的攀谈,俨然像打闹一样,被路上的大坑,推着他们左右摇晃,一不留神头就会撞到车窗玻璃上。
索性全部打开,让他毫无遮挡的地眺望远方,那个险恶的太阳湖。
在他目不转睛的盯着远方无尽的良田和草地,真是一片收获的土地,这样一个充满了生机的地方,怎么也想不到,会发生骇人听闻的命案!
小巴司机操着大嗓门儿。
“太阳湖村的(乘客),都得在这地方下车了,再往南走一段土路就到了!”
小巴司机文化水平不高,却记得每个乘客的终点信息,真是行行出状元啊!
王雨潇挥手表示谢意,望着小巴屁股一股蓝烟儿,飞向远方的天际。
再转向马路对面,王雨潇看到,村里的路被晒得翻了皮子,这是盐碱地特有的一个地貌特征。
一种星际迷航之后,掉落在陌生星球的失落感涌上心头。
远方一辆摩托车的咆哮声,正在不断地向他靠近。
像来自地球的“飞船”,缓缓的停在王雨潇的身边。
王雨潇看到“飞船”是冲自己来的,获救般的喜悦涌上心头。
真不敢想象,如今的身体已经沦落到酒囊饭袋的地步,眼前即将徒步跋涉的场景,吓得他腿都转了筋一般,难以动弹。
仿佛是来自他对陌生星球的绝望。
“是记者吧?“眼前的“勇士”用热情的眼神望向王雨潇。
”我叫大海,我估摸着,你这个时间点该到了,我便来接你了。”
原来,大海就是提供新闻线索的村民。
王雨潇十分客气的说:“你能来接我,我真是太感动了,若是不讨这个麻烦,这条路,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走了。”
“辛苦你了!”
王雨潇踩着后座的脚踏,一跃蹿到了大海摩托车的后座。
“嗨,你这话说得见外了,你这也是为我们村的事儿来的,我们感谢你还来不及呢。若是没有这回事儿,你这个大记者八辈子也不会来我们这个穷地方。”
随着,大海爽朗的笑声,一把油门儿,在土路上一顿狂飙,像接到了乡长一样兴奋。
王雨潇死死的抓住他的衣服,摩托车屁股后面一溜烟尘儿,一副扬长而去的得意模样。
来到太阳湖村。
下午的阳光,正笼罩在村子上。
村子前面就是太阳湖,湖水像披上了金灿灿的袈裟,仿佛正在为那个不明死者超度。
城市里的人不知道有多羡慕这样美丽的景色,人们的欲望都将在景色里迷失。
村子里还有不少砖和土混建的房子,冬暖夏凉,好生惬意。
下了摩托车,大海一边走,一边介绍说。
“死者那个小子都叫他二嘎子,平日里,他游手好闲惯了,但他不曾祸害村里的人,也没有什么坏心眼儿。“
”只是他相貌过于丑陋,这么多年,他一直是个跑腿子,过着一个人吃饱了,全家都不饿的日子。”
“我对他的死,比较关注,也想替他讨个说法。”
大海有些气愤的说。
“无论他有哪些做得不对的地方,你也不能痛下杀手啊!我看,动手要他命的那个人,肯定是看他好欺负。”
说着,来到了二嘎子家门前。
“这个土坯子房儿正是他的。“
大海试着推了推房门说:”这屋子门也没锁,他经常这样,反正他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自然也就没什么可丢的物件。”
“说起来,二嘎子已经失踪半年多了。“
”我一直很担心他。“
”他这人,平时跟我的关系不错,我家里有啥农活儿,要是忙不过来了,找到他,他肯定能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