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她怀孕了,她对生孩子这件事很好奇,因为没经历过,所以她要经历看看。”
“等孩子生下来,新鲜感并没有持续太久,她对孩子和弘远都失去了兴趣,不顾弘远的极力挽留,她不带一丝留恋地离开贵阳,去了新的城市,寻找新的新鲜感。”
“弘远是个被遗弃在山里的孤儿,被弘福寺的和尚捡回去养大,红尘里没有他的家,除了弘福寺他无处可去。他带着刚出生两个月的孩子回到弘福寺,在寺门口跪了两天两夜,才求得原谅和收留。”
“和尚的儿子,长大后成了小和尚。没人告诉小和尚,他是从哪里来的,他的父母是谁,他只有一个冷漠又严厉的师父,不能问,问了要挨打,不许哭,哭了也要挨打。小和尚越来越孤僻,他很少说话,每天吃饭、睡觉、学习、扫地,在这个热闹的寺庙里冷冷清清地长大。”
“直到小和尚八岁那年,他妈妈终于想起他,带他离开弘福寺,去了北京,给他取了新名字,叫陆随。”
孟效双手环抱住陆随,头靠在他肩上,说不出话来。
他终于明白,陆随为什么要带他来到这里——为了让他身临其境地了解他的过去。
虽然陆随只用三言两语就简单概括了他的童年,但孟效却觉得平淡的字里行间充塞着苦味,苦得他直想掉眼泪。
静了片刻,孟效低低开口:“你恨她吗?”
陆随笑了下,继续慢悠悠地说:“小时候不懂事,怨过,也恨过。别的小孩到初中才进入叛逆期,我刚上小学就叛逆得要命,野蛮,狂躁,不服管教,使尽浑身解数给我妈找麻烦。最严重的一次,是我十一岁那年的冬天,我离家出走,打算回贵阳去找师父。但我高估了自己的能力,我被人贩子拐卖到河北,侥幸逃脱,却差点死掉。”
虽然知道陆随肯定平安无事,但孟效还是紧张,“后来呢?”
陆随偏头看着他,面带微笑,说:“后来我就回北京啦,因为我答应了一个北京小孩儿,要去找他,我很想和他做朋友。”
孟效追问:“再后来呢?”
陆随说:“以后再告诉你。”
“怎么这样,”孟效不满,“说一半留一半真的很过分!”
陆随微微一笑,径自往下说:“后来长大了,我终于明白,一个女人生下孩子,并不意味着她就要成为一个伟大无私、牺牲奉献的母亲,人们对母爱的赞美和歌颂,其实是一种变相的道德绑架,是这个世界套在女人身上的无形枷锁。我们的父母在成为父母之前,首先是他们自己,他们和我们一样,都有权利决定自己的活法。”
孟效说:“但她既然生下了你,就有责任抚养你,遗弃自己的孩子无论如何都是错的。”
陆随说:“每个人都会犯错,有人一错到底,有人知错能改。当我一天天长大的时候,我妈也在成长,她从一个自由如风、随心所欲的女人,被时间打磨成了一个优雅知性、沉稳干练的女强人,她有了事业,还想有个家,所以她才会在我八岁那年来弘福寺接我。”
孟效轻轻叹了口气。大多数时候,是非对错真的很难说清楚,当局者不一定迷,旁观者也不一定清,他还是不要发表意见了,听就好了。
陆随说:“我提前度过了叛逆期,性格一点一点变好,在初中毕业之前,我和我妈达成了和解,也是和我自己和解。但我们始终是一对不伦不类的母子,无法变得亲密,但也很少争吵,她从不干涉我的任何决定,也从不向我提任何要求,最大限度地给我自由。我们住在一个家里,却各自dú • lì,会一起吃饭,但很少说话,会一起散步,却不分享彼此的喜怒哀乐,久而久之,我们也都习惯了这种不冷不淡的相处模式。”
孟效说:“你应该会感到孤独吧?”
陆随笑了笑,“习惯就好了。”
孟效不禁想起了陆随带他回家吃饭那天晚上。
陆碧城住在一座堪称艺术品的玻璃房子里,而陆随的住所则孤零零地坐落在湖面上,中间隔着一座长长的曲桥。
这两座房子,真的好像陆随和陆碧城,各种意义上的相似,可意会却无法言传。
孟效抱紧陆随,脸颊贴着他的背,心疼地说:“以后有我陪着你,你再也不会孤独了。”
陆随侧过身,面对面和孟效相拥,“说话要算话。”
孟效点头,“嗯,我一定说到做到。”
他突然笑起来,“其实我之前脑补过你是宽叔叔失散多年的儿子,我还问过宽叔叔,他否认了,我嘴上说相信他但心里还是有点怀疑,因为宽叔叔和你妈妈的关系实在太扑朔迷离了。现在看来,确实是我想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