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话时,仍专注的望着手中麻绳,烛光映在他身上,令人几乎要错错以为,他不过是寻常百姓家中,在外劳作一日归来,继续替妻子做活的丈夫。
阿姝却觉有些心酸。
她生在邯郸赵氏,从不必为衣食担忧。而刘徇,虽生在宗室之家,却空有名衔,实无余财。饶是家贫,仍不忘入太学治学。与旁的天之骄子相比,他如今的一切功名,皆是早年便随兄长走南闯北赚下的,如今却还要受制于人,在一片非议中迫走河北。
她愣神之际,他忽而将案几上散乱的竹简推到她近前,伸手敲敲几面,道:“愣着做甚?帮我将这些理清,否则,照你那不紧不慢的速度,今日恐怕不得入眠了。”
二人分坐案几两边,借着烛光,一同低着头,一个递竹简,一个穿麻绳,竟出奇的和谐。
……
却说第二日,便是刘徇出城的日子。
阿姝一早便梳洗毕,令仆从收拾好马车,随刘徇往城外而去。
城外,赵祐与邓婉已然静候许久。
赵祐原该在阿姝出嫁后,便早归邯郸。然他听说陛下只给刘徇区区两千人,便说什么也不肯离去,派人传信给刘徇,定要与阿姝同行。
刘徇原只恐兵马太少,有赵氏手下数百孔武仆从,自然不会拒绝。
一行人于城门处集结毕,正要启程,却忽有一小黄门骑快马而来,冲刘徇拜道:“大王慢行,陛下所派监军尚未至。”
当下,众人哗然。
监军为天子耳目,随主帅征战,行监察之职,自古便有,然多是位高权重之大将,领数十万之大军时,方置。如今萧王仅领两千人马,却还需一监军,实是滑天下之大稽!
“两千人设一监军,陛下当真高看萧王!”人群中满是压抑不住的愤慨,出言者正是刘徇族兄兼手下猛将,裨将军刘季。
旁人附和声中,刘徇岿然不动,坐于马上,谦恭问道:“敢问陛下所派监军何人?”
小黄门望着周遭成百上千的武夫凶神恶煞的模样,一时恐惧,颤巍巍扑倒在马边,直摇头道:“仆不知。”
刘徇也不为难,只令他自回去,示意诸将稍安勿躁,耐心等候。
然这一等,便是大半个时辰。
烈日下,旁人每每愤怒躁动,再见刘徇不骄不躁,十分耐心的模样,竟也跟着一同忍了下来。
赵祐始终在旁细细观察,见此情景,直对刘徇刮目相看,久闻不如一见,单凭这等气度,只要能渡过眼下难关,日后必成大器。
时至晌午,城内终于有了动静。
只见五六十个侍从簇拥着辆二驾马车,并数十个箱笥,不紧不慢驶出城门,到刘徇马前,堪堪停下。马车中步出个人,众人一望,原来是太中大夫谢进。
此人年约半百,须发皆白,面有纵横沟壑,身宽体胖,却偏生一双鼠目,即便衣冠整洁,仍是奸佞之相尽显。
刘季已是极不耐烦,望一眼刘徇,便策马行至谢进身边,手中长刀有意无意挥过,冷声道:“原来是谢公,实在令大伙儿好等。”
谢进听出他语中嘲讽欲怒,可偏生刘季生得虎背熊腰,须髯如戟,不怒自威,手中长刀更是闪着明晃晃的寒光,他到嘴边的话只要又咽下,小心翼翼退后两步,狠狠瞪视,方换上笑脸,往刘徇处去:“大王,进来晚了些,望请宽宥。”
此话听来仿佛致歉,可观其情状,却眼带挑衅。
刘徇恍惚若未见,亲自下马,冲谢进恭敬作揖道:“无妨,此去路程艰辛,还需谢公忍耐才是。”
论官职爵位,谢进远低刘徇,却得其如此礼遇,他顿时觉十分满意,面上表情也松了几分,摇头谦道:“大王此言,进惶恐,还请诸位上路吧。”
说罢,他于旁人冷眼中再回马车之上。
至此,已过二个时辰,这一二三千人的队伍,终于踏上东去河北的大道。
这一路虽长,阿姝到底已是走过一遭的人,乘坐马车中,既无风吹,也无日晒,除了颠簸,尚能忍受,遂无半点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