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千全副武装的士族兵戈相见,十分瘆人。赤巾军到底由流民组成,未见过这等阵仗,一时皆惴惴,不敢言语。
王戍见此情景,正要出列担责,徐广却先他一步,扑通一声跪在众人面前,沉声道:“在下酒后糊涂,幸被大王与兄长阻下,否则将酿大祸。在下已知罪,请大王按军法处置。”
刘徇面无表情,居高临下望一眼徐广,冲刘季眼神示意。
刘季心领神会,提刀出列,刀刃在一旁山石上发出粗粝瘆人的声响。他冷道:“以下犯上,不尊军纪,按律当斩。”
众人顿时屏息,齐齐望向徐广。徐广有些许怔愣,心中有片刻恐慌。他方才一时逞能,以为既及时收手,最多不多挨打受累,被责骂一番,却不料后果如此严重。
他呆愣的望向刘徇,想从他面无表情的模样下看出半分软化,可只一眼,竟被那双淡漠至极的冷酷双目震慑住,再不敢动弹。
王戍亦是愕然,原以为因他们归降,刘徇无论如何会网开一面,可如今看来,竟是毫无转圜余地。
想起徐广曾经的救命之恩,王戍咬牙,也跟着跪道:“大王,徐广曾救我命,今日他犯错,我亦难逃干系,我自愿替他受罚!”
他为人素仗义,于赤巾中一呼百应,众流民见他如此,也纷纷向刘徇求情。
可徐广亦是豪勇之人,最受不得激将,一见众人求情,面子上十分过不去,心口更是憋着一口闷气,冲动之下,霍然站起,取过一旁木枪,虎目圆瞪,疾呼道:“诸位,我徐广之罪不当由旁人承担,不就是人命一条?我早年亡命,在赤巾这一年,已是苟活,如今,便把这条命还于老天!”
说罢,竟以木枪当众自戕。
顿时,鲜血飞溅,他口吐血沫,魁梧的身躯黯然倒下,发出一声闷响。
四下静默,众人皆望着猝然而亡的徐广,震撼不已。
刘徇面色稍霁,命人将徐广抬下后,环顾四下,威仪扬声道:“今日在此,汝等便归我刘徇麾下,这六百石粮,便充军粮。诸位过往所犯之罪,皆可一笔勾销,往后有我刘徇在,便有诸位一口饭吃。”他忽而话锋一转,凌厉道,“但,既追随我刘徇,便也要严守军纪,今日之徐广,便是前车之鉴,望诸位谨记。”
如此,宽严并济,赤巾众从未见过此等人物,不由纷纷被萧王威势折服。
刘徇双手未沾一滴鲜血,将一万人马收入囊中。赤巾人数众多,忽然归附,尚有诸多安置事宜,刘徇不便离开,嘱刘季等护送阿姝先回驿站,再替她寻城中医工好生照看,自己则留下处理杂务。
赵祐早已派人先行知会,驿馆中,邓婉早早着人替阿姝打点好,待她一至,便沐浴更衣,由医工看诊。
幸她只稍受惊吓,除手腕与脖颈处皮外伤外,并无大碍。邓婉与雀儿照看着她抹了些药,食了些粥,入被窝睡下。
屋里早已熏了香,蜡烛熄灭后,淡香幽幽萦绕,静谧而恬然。
阿姝躺在床上,却辗转反覆,怎么也睡不着。
方才于人前,因心中的弦始终绷着,倒未觉害怕,此刻一人独处,她方感到心口一阵一阵的发慌,连带着伤口也渐疼起来。
她只一闭上眼,便仿佛能瞧见徐广那张凶神恶煞的悍面,浑身都忍不住微微颤抖,肌肤间更是起了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
可她知道,这一出先劫持,后归降的大戏,绝非表面看来那样简单。
那日在武城驿馆,刘徇胸有成竹,高深莫测的模样,连同二人被困西山时,他那不出五日,定会放人的言论,她始终记着,这数日内事情的走向,仿佛全在他掌握中。
他到底如何做到?
于西山时,日日与他同屋,又兼恐慌无望,她无暇细究。如今获救,得独处,她不得不勉力定神,细细探究。
先说武城士卒叛逃一事,早先并非没有任何征兆,而他俨然早已料到,非但没有严惩,反而听之任之宽恕之,即便谢进屡次拿此事做文章对他挖苦讽刺,他也毫无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