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面面相觑,反而不敢开口。好半晌,方有一人战战兢兢道:“大王,我等……愧对大司徒……”
刘徇容色不变,只黑沉沉眼底闪过嘲讽,不过一瞬,便亲自去将人一一搀扶起来,笑道:“何出此言?当日之情形,诸位皆是迫不得已,我心中有数。既已降我,我便绝不为难,快请起吧。”
此言一出,众人先是将信将疑,犹豫片刻,念起其过去为人,终是渐渐信了,冲刘徇拜了又拜,直赞其宽仁大度,方放心离去。
然待人一散,刘徇再回帐中时,原本和煦的面容又迅速沉下,独坐片刻后,提笔在竹简上列出数个名字,又将刘季唤入,交与他道:“这几人,寻个机会,起一起他们的底,到时候便装作意外,都除掉吧。”
刘季一凛,先拱手应是,待接过一看,便心中有数,领命下去。
那上面所写之人,分明是先前大司徒遇害前,先已嗅到风向,却非但袖手旁观,更暗中落井下石之徒。
眼下这些人混在寻常降将间,既然不能光明正大杀之,便只有如此。
待军中欢腾气氛稍淡,郭瞿等便又入帐中劝进:“大王,耿允已死,臣等恳请大王早日入长安,以安眼下局势。”
刘徇先给众人都落了座,再一一嘉奖夸赞一番,才道:“此事暂且不急,长安尚有天子坐镇,我本诸侯,若无天子诏,不得入长安。君侧奸臣已除,如今需待天子做决断了。”
说罢,他取出已然写好的帛书,交予郭瞿等人传阅。
书中劝天子早日重新选贤任能,重振朝纲,匡扶汉室之江山,更向天子陈情,声明已故之大司徒刘徜所蒙之冤,请天子准其入城,重断此事,揪出主谋,重重惩处。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为何箭在弦上时,刘徇却忽然停滞不前,仍是伏低称臣,丝毫未有将成霸业之气象。
尤其西山赤巾一系,更是急道:“我等跟从大王,便是以为大王仁义有韬略,堪负大任,如今天子不过一黄口小儿,这偌大的天下,哪里是小儿能肩负起的?路在近前,大王何必如此自谦?都是高祖后裔,缘何这飘摇江山需交一弱势小儿手中?”
旁人纷纷应:“不错!我等随大王出生入死,杀敌无数,为的不是从此听那黄口小儿的调遣!”
一时群情激愤,眼看就要有人忍耐不住,直接将劝刘徇自立为帝之言脱口而出。
郭瞿忙拱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道:“诸位,且听大王之言。”
见众人静下,刘徇方踱步上前,先冲众人深深作揖,道:“徇先谢过诸位,如此信任,曾于危难落魄之际,也未曾弃我而去,此等情谊,我自记在心间。”
“然此行之目的,自数月前便已阐明,乃清君侧之奸臣。如今奸臣已诛,目的既成,便该明白为臣之本分,即便我还有点私心,也不过是想为兄长报仇罢了。”
说罢,他满面俱是为难惭愧的模样:“难道诸位还要令我作那为万千人唾骂,愧对汉室先祖,篡权夺位之乱臣贼子吗?如此,又与耿允有何不同?”
四下皆静,这些臣属们面面相觑,一时摸不清他到底何意。
郭瞿细细体味他话中深意,又将方才所阅之书回想一遍,方明白了些,道:“大王所言甚是,如今正是该尽为臣之本分的时候。选贤任能之事,乃至替大司徒昭雪之事,皆只能由天子为之,旁人不可僭越。”
他说到“选贤任能”与“昭雪”时,格外的加重语气,令众人渐渐明白。
这是在给天子个体面的机会。
选贤任能何意?分明是令陛下退位让贤;揪出主谋何意?分明是劝太后自行认罪。
如此,尚能给那对孤儿寡母留个体面。若天子能主动让贤,兴许日后还能做个寻常诸侯,自回封地,安逸富足以渡余生。
一番回想,众人疑心焦虑稍散,才一一退去。
郭瞿却特意留在最后,待无旁人时,方蹙眉凝重道:“大王何时变得这般心地慈软?”
刘徇面色一僵,随即笑道:“君卿何出此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