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归问:“姐姐戒备世俗,故而迟迟不肯和他结缘么?”
袁媛垂眼,半晌才回答:“我不愿他后半生为难。”
不归安静了一会:“姐姐认为,前半生的为难,就不叫难过了?”
袁媛嘴唇一抖,无法回答。
“阿姐。”楚思远回来,走到她身边:“我们回去吧。”
告完别,他二人进了马车,楚思远问:“阿姐,你觉得,李大哥和夫子两个人在一起怎么样?”
不归回神,嗯了几声,心思不在这里边。
他近过来,缠着问:“怎么样噻?阿姐评个价嘛。”
“长痛不如短痛。”不归回道,“谁知道他二人一块,是分担了这痛,还是加倍了那苦。”
楚思远一怔,握住了她的手,一直看着她,眼神绵长,时而怯懦挣扎,时而志在必得。会试结束,翰林批卷批得昏天暗地,总监考的那几位反倒闲了。威亲王为免应酬和书生拜师去了他的封地昌城窝一阵子,宫里的公主殿下也难得地闲了下来,宫务分给丽妃,剩下的琐碎给了随侍罗沁,享受了一把安得浮生半日闲。
萍儿正式升成了广梧宫的一把管家,一边管着一隅一边顾着瘫贵妃椅上的大爷们,总想亲自到其身边捶腿打扇、择果递茶,后来叫她袖手一挥,被赶去忙正事了。
恰是午后,楚思远照旧去上课,不归抱着肥花猫,抚着那油光水滑的皮毛,眯着眼看屋檐外园子里的阳春生机,不知不觉便闭上眼,衔着一点怡然自乐的笑打起了盹。
脑中的弦松开些许,就有钝匕来拨。
她艰难地行走在黑暗潮湿的甬道里,一手按着心口,一手颤抖地抓着墙壁前进,口中念念有词,慢慢的,在生人禁进的墓墙上留下长长的红痕。
她觉得走了有一生那么长,才来到了一口棺面前。血肉模糊的手抚过棺盖,没有勇气也没有力气打开,遂背靠瘫下,机械地呢喃:“……湛湛江水兮上有枫,目极千里兮伤春心,魂兮归来哀江南。”
“哀江南。”她喃喃,觉心中麻木,已垂垂老矣,没了什么波动。
她安静地靠了一会,从怀里摸索出一小红瓶,语气有了些许雀跃,字面怨愤:“孤受够了。”
湮灭前,是绵长的一声猫啼,荡了整个墓室。
“思远。”
“鱼儿!”
不归皱着眉挣扎起来,拼命想要挣脱魇,偏偏眼皮如有千钧重负,不得睁开一星半点。
幻境里冗杂纷乱,无数张面孔闪过,无数私语窃窃,还夹杂着压抑哭声,听了叫人共振苦痛,如鲠在喉,悲切难忍。
“我不要功德圆满……”
“只要天命斗转……”
那声音沙哑沧桑,不归头骨如遭受刮剐,骤然挣脱了魇睁开眼,抓着椅侧咳嗽起来。往外一瞟,见天色尚早,口中的惊惶才按了回去。
谁人……哭我?
心口忽然一轻,一张硕大猫脸凑到了跟前来,不归又气又好笑,伸手捏了这魇的罪魁祸首,揪着它耳朵斥:“又顽皮!下回不准趴在孤心口上睡觉!”
花猫清脆地叫了一声,扭头去咬她的袖口。
不归拭去额头冷汗,捉了它的肉垫揉着:“你看你,肥滚球圆的,再吃下去可就变成花猪了,你从前的矫健身姿哪去了?”
不归说着又晃了头:“不对,你如今好,这样好。”
这猫前世也肥美,后三年迅速消瘦了下去,夜半还时常从窝里跑出来,钻到她心口边依偎着,她估摸着,应是失了主人,这灵物才大变猫性。
不归丈量了它的身形,足要有当时的两倍宽,可偏偏叫人觉得它异常的可爱。她低头哈了它一口气,蹭了蹭它耳朵:“鱼儿要是像你这般能吃就好了,你真该分点膘给他……”
那猫迟疑了一会,扭过去舔了她一口。
不归便笑起来,左右无人,她便抱了它在怀里,看天看花看远方,喃喃:“你是个通人性的灵物,你看这广梧多美,这皇宫多宽敞,你那小小的主人就安顿在这天地里,和他的手足、朋友、青梅长大。你日日能看到他,见他寸寸脱胎,开不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