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室旁系宗亲多年以威亲王为首,虽然他老人家最近被夺了封地之权,但威望仍然无人能比,那位宗亲如此说话,冒失得好像有点着急了。那么,是叔公在急于试探什么?
反过来,当日慧娘娘到底犯了什么,让舅父罚了禁闭还牵累了整个楚氏旁系?
不归还在沉吟,宗帝忽然开口:“朕今日有事宣布。”
所有人停止交谈,直脊向上看。
宗帝平和得就如点评一壶美酒一般:“朕之长子思平,稳重有方,政学有得,可堪为定国之材,酌,封为定王。”
“二子思鸿,专于旁左,缺乏锤炼,酌,封为康王,不日接印前往昌城,望多加磨砺,不负朕之厚望。”
偌大琼林,只剩悠缓的丝竹和浅弱的风声,悬在所有人的耳朵里,绷成一条锋利的线。
不归的声音尖锐:“陛下!”
宗帝又继续道:“朕之长女,广知多能,秀出班行,酌,赐参知政事之职,不日入朝为仕。”
她的无措累积过甚,一时卡在了座上,错愕得脑子一片空白。
“至于朕之三子思坤、四子思远尚小,便来日再议。”
慧妃的脸色煞白,她看向对面惊呆的思鸿,眼圈越来越红,泪光越积越亮,但就是没有落下来。
底下的人都被这接二连三的重磅消息砸晕了,只有须发银白的威亲王面色不改。他看向宗帝,迎着帝王冰冷又复杂的目光,眼中依然古井无波。仿佛他当真只是个淡泊名利、顽心不减的耳背长者。
宗帝移开目光:“不归,思平,思鸿,还不谢恩?”
不归看向对面,淑妃宛妗难掩的喜色、慧妃阿箬无措的悲色收入眼中
思平泰然起身上前行礼,思鸿慢了半拍,动作略显僵硬,而她还是没有动弹。
宗帝的声音低了:“不归。”
她揪紧衣袖,竭力挺直脊梁上前,撩衣跪下,眼前朱雀纹铺了一方,华丽得近乎血腥。
提早了。足足提早了两年。
头顶上的声音遥远又咫尺,前世如是,冰冷如是。她还没有想好如何夺嫡,当今天子已经亲自推波助澜,并且亲手撕开两派,为一派锦上添花,而扼另一派的首脑。她跪在这里,地位高崇,是否也是为了坠落下去时多断几根骨头?还有……思远,所幸他还不是郁王。
是鱼儿。
旨意宣完,她站起来转身,扶起慢了一拍的思鸿,送他回座。年少的康王抬头看她,无声地做了一个口型:姐。
她轻拍过他手背,什么也没说,走向那个呆愕的少年,一敛衣挤在了他旁边。
大部分的进士还在懵圈,那些滚过几次朝堂杀机的大臣回过味来,齐声向受封的三人恭贺,一句话即过,没有任何赞语和多余词汇,乃至避之不及,唯恐卷入这场昭然若揭的夺嫡拉锯战。
不归在桌下握住他的手,无声地抵御恐惧。
楚思远回以炙热的掌温,他眉眼还有震惊和担忧,但仍然记得有关她的一切,始终把她放在首位:“阿姐,不要那么用力地握着我的手,你左肩的伤还没好。”
不归用了更重的力度,逼得左肩和左臂隐隐作痛。她又沉又深地看着他:“没事,不要怕。”
楚思远眼中浮起星茫,他本也早慧,忽然就在今夜的种种变故下想通了什么。比心悦更为厚重沉着的东西积淀下来,眼前这个人的意义又添了一层,沉如山阿,压得人心里闷,但他不觉是负担。
他低声对她说:“不用怕。”
她安静地凝望他,眼里有决绝到疯狂的光:“你不会有事,我会亲自给你加冠。”
这场贺寿兼琼林宴就在这低压下结束,不归牵着楚思远回广梧,把他送到家门口又转身去养正殿。
到的时候里头有人,她不肯折返,在门口静等。等到那一身素白的女子走出来,她又不动声色地怔了一瞬。
柔妃来到她身边,这个眉目生得英气坚毅的女子笑意温和,仿佛没有受到今日冲击的侵扰:“不归,不要总是晚睡,你看你眼底下,都有一圈浅清痕迹了。若是思虑过当浅眠,不如白天抽出点时间陪思远练练武,身体练得乏累了,晚上自然睡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