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懂。为人君王,本就需要克制收敛所有情绪。她这个病,与其说是不足,不如说正是锤炼成帝王的药剂。天下名医在皇宫,就算不能解毒,难道还不能保她性命?为人父想,朕心疼这孩儿,为人君想,朕只觉这病,最适合磨砺不过。”
宗帝捧出传国玉玺,盖上红泥,重重地印在两封圣旨之上。
“待朕殡天,你知道该怎么做。”
贾元后退跪下叩首:“奴才明白。”
“若那孩儿能归来,帝位便是他的。若不能,”宗帝卷上两封圣旨,“你便召第二封。朕会先铺路,倘若到那时有臣民抗拒,不归怀柔也无法解决的,那么你便召集天御,为她开路。”
贾元再叩:“奴才遵命。”
宗帝将两封圣旨放入装着玉玺的匣子,贾元起身接过。宗帝转身在金龙盘旋的墙壁上触开一处机关,贾元便将手中的传国之匣送进暗格。
宗帝看着那机关合上,眼睛也阖上了:“若思远不能回来,那便太可惜了。”
“已经派人过去了,四公子吉人天相,定然不会有事的。”贾元转身扶住他的手臂,“夜深了,陛下莫要担忧,您该用药安寝了。”
正此时,宫殿外忽然传来喧扰。
宗帝睁开眼看向门口,贾元立即开口:“奴才这就去挡住。”
“不必了。”宗帝扬起手,“是不归来了。你去,让她进来。”
贾元没说什么,转身便朝外而去。
不归脚步虚浮,半靠着罗沁才能走稳。她踉跄着走进养正殿,每一步仿佛都是踏在名为帝权的寒冰上,叫人的热源不住丧失,沦为和高位相配的冰雕傀儡。
她来到殿中,仰首看去,视线稍有模糊。舅父的身影在前方,陛下的身形在高台。
亦亲亦君的宗帝平静地看着她:“夜深了,不归怎么来了?”
不归轻轻推开罗沁,脸色苍白地站直了:“臣有急报,不能耽搁。长丹百里外,两位皇子困于险境……”
宗帝道:“朕已令人前去,你不用担心。”
一旁的罗沁也发起了抖。
不归向前一步:“陛下……为何不告诉我?”
宗帝凝望着她:“若告知你,你想做什么?”
“我要前往思远之地。”
“不可能。”宗帝沉了眼,“正因知道你当如此,朕才不愿让你知晓。甘城不仅爆发匪乱,并有时疫卷发,你体质弱于常人,不能前去。”
不归一字一顿地重复:“我要前往思远之地。”
“不归!”
“您都知道!”不归嘶哑,“为今之局您都知道!是您一手造就的倾轧!陛下,我不知道您到底想做什么!”
她脱下朝服外衣:“这凤阁令公主令都还给您!我不要您赐予的荣耀,我要亲眼看见思远的安好!”
她困兽一般嘶喊:“我这一世来到此处,支撑我的不是权位,是我所爱之众!”
……是鱼儿的安康啊。七岁,临州雁湾。
“求求你们……分一包药给我们吧……求求你了大夫……我鱼儿才七岁……”
好烫。
他勉强睁开眼,她的泪水就砸进他眼睛里。世间的百态随之氤氲扭曲,只剩一味苦和难。
他咳了一声,浮生连忙低头去摸他的脸,眉眼皱的,唇角还极力弯起来哄他:“小鱼头不怕嗦,娘在这噻。”
“醒了就走吧,跪这算什么事儿啊?”医馆前的伙计脸上围着布,朝他们挥手,“每天来这跪的人太多了,跪出个窟窿那也不管用啊?医馆是救死扶伤没错,但这不是慈善堂啊。你家娃子可怜,别家老小不可怜呐?别说他七岁,七个月的小婴儿都有染了时疫的,那孩子不可怜?咱不能看你可怜就免费把方子给你,没有这么个理儿的,给小娘子你开个头,雁湾得疯,医馆甭想继续做下去了。”
伙计手里不停,嘴上也没闲,排着队等药的人们形容枯槁,默默听着,无力去瞧边上的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