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烟眉目清和,年纪比薛茹要大上几岁,眉间比薛茹少了锐气,多了舒朗的柔婉和世事洞明的豁达。
她合手拜过,刚想退下,不归抬眼见天色尚早,心有所动,出声叫住了她:“许姑且稍等,孤想问些话。”
许烟莞尔:“殿下只管问。”
不归浸在热泉中,缓声:“许姑侍候过府中先人,不归想问一问,先人入驻这宅院时,是什么光景情状?”
许烟目光幽远,回忆了一时,笑答:“大人与夫人恩爱不疑。奴婢口拙,曾听不少民间说书里的诸多传奇情故,如今想来,先主子便该是那口口相传的神仙眷侣。”
不归梳洗着长发,轻道:“孤自来鲜少听先人事迹,许姑不妨多说一二。”
许烟跪坐温热的青石板上,腰背挺直,含笑道:“老奴记得,大人私下爱唤夫人三十天。”
不归搓长发的手一顿,有些好奇:“何谓三十天?”
“大人年少逢夫人于蒹葭坊,夫人便化名为三十天,自称是个舞姬。”许烟娓娓道来,“他们逢认满一月,也正巧是大人摘得状元、先帝赐婚之日。因这种种缘故,大人最常以此唤夫人。”
“夫人爱春色,大人下朝便爱栽种春花。庭院三十株桃花,是与夫人一同种下的。”许烟轻指庭院深处,“夫人最爱在那桃花里与大人执手漫步。”
“可做望春舞?”
“奴婢却未见过。”许烟似有怅惘,又轻笑道:“夫人兴许是只跳予大人,我们无福能明目悦耳。春和景明不久,夫人便有了殿下。”
不归竖起耳朵。
“夫人害喜得厉害,大人那阵子也不知怎的忙得慌。新帝践祚,朝中事务繁忙,他总是惶惶而去,匆匆而回,夫人便在桃花下等他。殿下,您若能看见他二人,便知情深意浓是个什么模样了。”
“待得后来,夫人生产时有危。母女方过鬼门关,陛下便将你们接回了宫中,由国医细心治理。那时殿下生而异象,养于宫中更稳妥,夫人便重新留在了广梧宫中。大人每次去看望妻女,怀中都藏一袋桃花籽,不多时,广梧宫便也有桃树青葱,只待来年花蕊。”
不归楞了会:“可我印象里的广梧宫,不曾有过桃树。”
许烟垂眼轻笑:“想来是陛下触景生情,后来扫理了。”
她顿了会,笑意掺了涩意:“约莫是上天嫉妒情深,便要来个不寿。”
不归指尖一动,苍白的面容在阴晴不定的阳光下沉默。
楚思远纵马从城门赶回公主府,匆匆入了门,还以为能赶她未醒,到她榻边守个清晨的第一眼。到了堂中,却看见那人在桌前摆弄早点,随手拿着筷子敲花猫总想捣乱的脑袋。
楚思远脚步放轻,三步并两步上前:“不归。”
不归抬眼看见他,抿了唇轻笑:“便知道你该来了。”
她偏着脑袋打量了他一眼,这人逆着光而来,那身蟒袍衬得长身玉立,着实养眼。
楚思远赶到她身边,托着她手臂低头呵气:“怎么这样早便起了?”
“习惯了这个点,自然而然便起了。”不归拉他坐下,他小心托着她落座,长腿勾过椅子蹭到她身边,率先舀了一碗粥放到她碟子里,舀了一勺要自己先试。
不归打他手背,瞪了他一眼:“坏毛病。”
楚思远便笑,在桌子底下握了她的手:“今早起来,有不适么?”
她的眼珠子登时乱瞟,耳廓慢慢地红了,想起了扒人衣服的丑陋行径,立马含糊着道:“无事。”
楚思远攥着她手,目光逡巡在她严正的衣领下。
不归受不了这注视,挣出手抬去抚他眉眼下转移话题:“眼睛怎么熬红了?”
楚思远捉过她的手,小声道:“想娶妻想的。”
不归垂了眼睑,轻踩了他脚背,亦小声:“不必你急。人归你,跑不掉。”
楚思远抬手缠了她一缕长发,绕了圈顺着抚下来,忽然只想陪着她在这一隅里执手老去,把门外的风雨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