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康仰首,沉声应道:“是。”
不归等人走了,又拔开药塞倒了药丸,意识到一个问题。如果于尔征在,不至于到这样混乱的地步。
那天出宫立府,夜宴之上,她也看见了冯采仲手边那盏熟悉的宫灯,触目时有些吃惊。
前世称帝的第一个除夕上,于尔征刚入朝不久,却已位列百官之首。座中有老臣拐弯抹角嘲弄他早年贫寒,题书卖灯一盏两文。那于相木头脑袋,嘴皮子并不灵活,被人嘲讽却不知回以针锋。座上的女帝心情也不好,觉着他人打于相的脸面便像是打自己,借着酒意便左手一挥,书了四个奇丑无比的字强行塞给他,并索要了一文钱。
那时她是打从心底觉得他是支撑国中的清流,是楚氏江山的脊檩。重来一世,一起招兵买马的念头便下意识想到他的名字。
可是于两文卿相带着一身秘密走了。
冯家公子能抬得起那盏灯么?
指间的药丸被捏碎,不归回神垂眼,捻着药末看了半晌,思维跳跃得极快:这药又是谁配的?
灯将灭时,人便不由自主去寻思更多的疑团,唯恐时间不够。
门外传来敲门声:“殿下。”
不归扫落掌心的药屑:“进来。”
罗沁微提裙摆垂首入门来,那眉目在沐日下,经过岁月的洗濯沉淀出更深层的光芒,就如她腰间从不离身的青石佩,越磨越浮现瑰丽。
不归又想起她初次来的模样。她穿着青烟小衫,扎了垂着青绦的双环髻,规规矩矩地合手行礼说一句“小姐好”。
顷刻一度转身,变成了鬓发散乱地提着灯笼,推开厨房门喊着“陛下”的罗女官。
如今她梳着单髻,面容正值一个女子一生当中最美好的模样。她关上门,看着她认真地唤道:“殿下。”
不归眨过眼,摆出漫不经心的神色:“怎么了?”
罗沁久久看着她,轻问:“您吃药了么?”
不归莫名觉得她在骂人,揩了揩指尖道:“自然是按时服药的,这等小事不必你一个堂堂的内务女官来叮嘱。”
罗沁面无波澜:“那么再容奴婢多舌。殿下,自甘城回来,您的时疫除尽了么?”
不归亦不改其色:“慢慢休养,迟早会拔除。”
罗沁静默了一会,换做是旁人,早在那目光下显露了端倪。
不归温声:“若是没什么事,不如下去休息。”
“小姐,您的生死也决定着我的生死。”罗沁忽然开口,“即便来日我不为奴,您依然有掌握我生死的权。我也将后生运数押在殿下身上,与你休戚相关的还有很多人。”
“诚如南地一派将荣辱押在定王身上,也有许多人把身家抵在殿下身上。殿下,你的命数决定了我们的后路。”
“这是我方才在勿语斋中的床榻上发现的。”她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边上有细细的血丝,“倘若……有一天你命数将尽,小姐能否先不着急为其他人安排退路,先对阿沁透露一二?”
罗沁眼中浮现了复杂深邃的东西:“好歹,让阿沁有个准备。”
不归静了良久,冲她微笑了起来。
“阿沁,你的后路不是我。”她笑着说,“是叔公和思鸿。”
“你不是楚家奴。”不归指自己,“我才是。”
清脆的巴掌声响在冯氏家祠里,受刑的人跪得笔直,又把脸转向了正面。
御史冯建山一见他这无动于衷的表情便起邪火,喝令左右道:“家法!”
左右低头的家奴机械般上前,抡着竹棍往他背上打下,沉闷的声音此起彼伏,并未把脊背打弯。
冯建山怒道:“父亲老来得子,怜你为幼,自小到大从不肯短缺你一毫半厘,扶持你来到如今——你便是如此回报你的父兄?”
冯观文咬着牙不出声。
冯建山愈加愤怒,夺过了家奴的杖刑用力地打在他肩背上:“你究竟把宛妗藏到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