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毕竟我从没把车开到油耗光的经历,自认为,也从不会。这样罢,我叫送油支援,拖车还是算了,不安全……”梁昭自顾自说着,也自顾自收回钥匙。这份凌乱顾岐安看在眼里,许是相识这么久以来,她第一次丢了主心骨似的无措,甚至可人怜。比这辆车更像油尽灯枯还要开下去。
饶是无助,也能逻辑清晰,口条利索。梁昭和接线员沟通,镇定地报出具体地点、情况。
下一秒,顾岐安解了他的大鹅外套送进车里,围在她身前。梁昭握着手机茫然看他,后者只剩毛衣搭衬衫,眉眼即便笼统也是好看的。
微雨轻泠泠敲在碰姿布上。他微微抬下颌,暗示她穿上,再挪步走开了。
一刻钟后,从便利店回来的顾岐安直接坐到副驾上。梁昭已经结束通话,他买了两瓶三得利乌龙茶,冰冻的,来给她冰敷用,“充血了,敷一下会好些。支援说多久到?”
梁昭接下瓶子,往脸上贴,“最快半小时。”
“不行,没油暖气也不管使。这车太冷了,去我那辆。”
“不要紧……”
“快点!”顾岐安不由分说地下车,在外边催促她,“都这个时候了,你跟我拗什么劲?”
眼见着他从紧蹙的眉头到翻腕看表的动作,都肉眼可见地不耐烦,梁昭没好气地撇撇嘴,“你怕冻着你孩子,但说话这么大嗓门,也会骇到他/她。”话完跟着下车。
“那他/她有没有告诉你,这个天气,三岁小孩出门都知道裹件外套?”
“没有。他/她只会反复问我,爸爸姓什么,为什么走得这么急,把他/她抛在老后面。”
这四周没车位了,顾岐安车子泊在斜对过。易车路上,前头的人听到这句话,无疑是被戳中痛处了,或者被拿捏了软肋,原地驻足一叹,再几步退回梁昭身边。手里的伞分一半与她。
“抱歉、”
“抱歉。”二人竟是异口同声。顾岐安狐疑地乜梁昭,“你抱什么歉?”
身边人裹着他的外套,衣服垮垮吊在身上,袖着她双手,“刚才那句话抢拍得太急。其实没有怪罪你的意思。”
“嗯,但我那句是怪罪就是了。”有人天生的骄矜嘴脸,一只手抄进裤子口袋。
“哦,你怪我衣服穿太薄。但话又说回来,”梁昭嘴巴不服输,“我还不是仗着孩子爸的衣服好借。只要满足三个条件,性别女,衣服少,冻得弱不禁风,就能轻而易举激发顾医生的保护欲。”这话很显然,是在翻他先前借外套给陈婳的旧账。
而当事人却断片了,眉头皱起,听不懂,“瞎说八道什么?”
他说不记得就是真的没印象。相熟以来,梁昭门清顾岐安这个人,除非是故意尘埋不提的过往,否则都会一五一十地交代,有什么说什么,从不扯谎。兴许这也是作为医者的操守,仁者能仁,与患者交,攸关生死的大事上总要格外缜密诚实。
小时候,梁昭央爸爸帮她对梁女士谎报一些小动作,谭主任也会突然很有原则,说他不能打诳语。医生最忌造假。
想到这里,冷不丁,梁昭极为由衷地说:“我也不是处处要拿这个孩子辖制你,辖制你鞍前马后地服侍我。只是,我对爸爸这个称谓一直感情复杂乃至有些偏执地向往,换作自己的孩子,无论他/她有没有缘分来这世上,都更希望是全全整整的,不是缺父少母的。”
这世上有多少准父母战战兢兢,唯恐孩子生下来缺胳膊少腿。殊不知对孩子而言,父母的残缺才是真正的“畸形”。
“梁昭,你不觉得现在的你很矛盾吗?”
“以彼之矛,攻彼之盾。”顾岐安来到车边,解锁开门的时候,他认真看着她。
“哪方面?”
“你既强调不是在道德绑架我,又时不时声明我对这个孩子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既没有当妈的万全准备,又舍不得这孩子。”
人不能过分贪心。鱼与熊掌没法双手抓,但可以双手放弃。
二人隔着一辆车的距离。微雨溟溟,笼着梁昭痩单的身姿,像要浇灭一息一息的枯萎烛火。她小脸发白,“你今晚约我见面就是要说这番话的。”
“当然,过去五个月再荒唐儿戏,到这个节骨眼,该说的还是要厘清。”
“先上车。”坐到车里的时候,顾岐安搓搓手等暖气升温,刻意将拨片调向她。然而,暖风与冷感对冲,梁昭结结实实打了个喷嚏。很急的一个喷嚏,想克制但为时已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