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还未完就睁大了眼睛,直直地看向头顶的天空。
灿烂的霓虹都无法完全照透的暗夜此刻竟然在一片片地往下坠.落。
夜空就像一块巨大的黑色镜面,不知被谁狠狠砸了一拳,砸得四分五裂,横生的纹路将镜面割成一块块小碎片,然后破碎的镜片开始一片一片地往下掉。
对于罗伯特来说,眼前的景象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身为一名仿生人,他因为过于震惊甚至开口询问时都十分罕见地磕巴了一下:“这,这是?”
陆逢灯的神色依然无波无澜,平静道:“这个世界即将崩塌了。”
世界?崩塌?
罗伯特的脑海中闪过这几个词,他猛地看向身旁的人,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你说‘这个世界’,那你是哪里来的人?你是不是早就预料到这种情况,那你为什么要把我救醒?”
是想观赏他绝望之后重获希望,然后再一次坠入绝望的挣扎吗?
陆逢灯没有回头与罗伯特对视。
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集中在头顶那块巨大的天幕上。在夜幕剥落之前,夜空看起来无边无际,就像任何一个现实世界中生活在地球上的人们所看到的那样,以为天空高远,目力无穷,天际之外是宇宙星辰。
然而等夜幕剥落,露出内里灰色的背景后,却让人感觉自己仿佛生活在一方玻璃球中,或者一个封闭的果壳中,夜幕是为了迷惑他们而从内部刷上去的油漆,让这群无知的人们从始至终都不知道自己究竟生活在什么样的环境中。
这种想法一旦出现,就像种子一样在人们的心中生根,发芽,令人仿佛置身在一个封闭的小房间里一般感到窒息。
罗伯特此刻就觉得胸口沉闷,甚至连呼吸都感觉有些困难了。
他执着地望向陆逢灯,想要对方给他一个答案。
面前年轻的长官依然没有看他,对方的声音在风中被轻轻地送过来,低沉而富有磁性,伴随着晚风仿佛大提琴的琴弦轻轻拉动,奇异般地让罗伯特的烦躁消下来:
“你在死亡前曾经问了我很多问题。”
罗伯特没有出声,静静地看着对方。
此时此刻,陆逢灯的身上仿佛有某种力量,让他坚信眼前的一切都不用担心。他相信对方会解决所有的问题。
多么可笑的想法!明明他们刚刚还是敌人,对方甚至不知道是哪个平行宇宙穿越过来的旅行者,自己对他的了解也仅限于一个陆长官的身份。
但罗伯特就是相信他。
陆逢灯继续道:“你问我的那些问题我没有回答,一方面是我觉得有些问题我没有回答的必要,另一方面是有些问题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到底是人类,还是仿生人,又该站在谁的立场,用什么身份去生活。这些问题我从来没有思考过,即使知道真相,我也从来没有为这些问题思考过。但这对你而言似乎很重要,并且你看起来为这些问题困扰,还很痛苦。”
陆逢灯平静地站在这里说话,夜幕上的碎片同时也在一片片地掉着。
随着掉落碎片数量的增多,掉落碎片的速度也在逐渐加快。原先被霓虹闪耀呈现出微红的黑色夜幕如今已经变得斑驳,背景的灰色和贴上的黑色夜幕交织,看起来格外触目惊心而且恐怖。
而在灰色的背景上似乎刻印着什么图案,正随着灰色背景的增多而逐渐显露出来。
地面上的陆逢灯黑色的瞳孔中映出这惊人的一幕,而他依然在不疾不徐地说话。
罗伯特之前基本没听到过这位陆长官出过什么声,而今对方像是要把憋了那么长的话都一口气说出来似的:
“你看起来在为自己的身份感到困扰,又像是对自己和同胞的处境感到愤懑和无能为力。”
“但实际上人类也许也并没有太多的错处。他们最初的目的也许并非为了虐杀和折磨,而是为了扩展自己的生存空间,在这个层面上看,他们的行为似乎也无可厚非。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仿生人可以为了生存而战,人类当然也可以。”
“更何况你好像也没有身为人类时期的记忆。”
罗伯特一愣。
陆逢灯道:“也许你当初是自愿的,为了当时同胞的生存,为了当时人类的荣光。就像现在的你为了现在同胞的生存,为了现在仿生人的自由。”
“当然也有可能你当初是被迫的,是为了人类的生存而被牺牲的棋子。”
说到这里,陆逢灯的目光终于从天幕上撤下来,转过来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