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之后,山路十分难走,头顶月朗星稀,已经将近午夜了。
小景一刻都不敢停,随着祭天酬神的百姓散去,他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人群中。
就好像鱼儿又回到了水里,很快就游远了。
小景知道,林惊鸿他们一定早就发现他不辞而别了,这会儿也许在道场里,大发雷霆,痛哭不止,也许已经开始过来追他了。
反正不管怎么样都好。小景离去的脚步并没有因为任何人而停留。
其实他不太能分辨清楚方位,与他一同离开道场的百姓,各自回了家,唯有他一个人形单影只,茫茫人海,不知身在何处,心归何地。
只能像是个无头苍蝇一样,独自在夜下行走,对影成双。
为了不多欠越无尘的人情,小景离开时,并没有拿他们一分一毫。
从潜意识里就不想和他们有所纠缠,更不想再徒增亏欠。
顺着崎岖的山路,晚风吹过树梢,发出簌簌的声响。
像是这种夜深人静,荒僻无人的山路,一般是没人敢独自行走的。
如今又是邪祟横行的年月,玄门弟子隔三差五就一堆一堆地下山游历,打着除恶扬善,降妖除魔的旗号,在人间降妖伏魔,为老百姓谋福祉。
按理说,小景一无法器傍身,二无任何修为,不该独自一人在这荒郊野岭出没。
但他也没得选择。
小景宁愿一个人在外头被邪祟分食,也不想再看见林惊鸿跪在他脚边痛哭流涕了。
灵智毁损带来的严重后果,不单单是记忆丧失,连六感都比寻常人迟钝许多。
小景停下来缓了口气,望着身旁的歪脖子老树定定地看了片刻。然后又叹了更大一口气。
要是没记错的话,一个时辰之内。他已经见到这棵歪脖子老树,不知道第多少次了。
从第二次见到这棵歪脖子老树时,小景就估摸着,自己可能要迷路,于是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在树干上划了一道很清晰的口子。
以此来方便他接下来辨认。
小景望着那歪脖子老树干上,用石头划拉出的道道痕迹,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最糟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废物如他,在夜色下无法清晰地辨认方向,一个人傻呼呼地绕了不知道多少圈,最终又绕了回来。
算了,他也累了。
小景捂着胸口,缓缓坐在从泥土中裸.露出来的老树根上,望着头顶的月亮发呆。
他也累了,索性先停下来休息一下。
抬手捶了捶酸涩的腿脚,等双腿的酸胀缓解一些了,他才起身在附近捡了些干.柴。
因为身边什么工具都没有,小景生堆火十分的困难。
但只要思想不消极,办法总比困难多。
从前小景跟罗素玄在一处时,罗素玄生火的办法简单干脆,一张黄符甩到干.柴上,嗖的一下,火星子就窜得老高。
罗素玄告诉他,那种黄符叫作明火符,是一种用灵力催化,就能立马自.燃的黄符。
比人间百姓家中常用的火石方便太多了。
只是可惜,现在罗素玄不在,小景也不会画符,山里的夜晚还...是很冷的。
小景穿得很单薄,一坐下来,热汗就被风吹干了,先前汗湿的衣服冷飕飕地黏在背上,别提有多难受了。
肚子也在跟他叫嚣,咕噜咕噜响个没完。
饥饿倒还好,小景可以忍耐,但夜里的山风太冷,他重伤才愈,若是染了风寒,一个人在外头,就是死了,尸体臭了,怕也是没人知道。
小景记得可以用钻木取火的方法生火。遂挑了一根稍微粗点的木头,捡一块尖锐的石头,在木头上使劲钻出个合适的小洞。
光是这个钻洞的过程,就将他白皙的手心磨破了皮,隐隐渗了血珠。
小景不是那种娇气的人,等把小洞钻好之后,又去折了一截树枝,将树枝的一头对准小洞之后,两手就开始不停地搓动。
为了防止好不容易生起来的火,被山风吹灭。
小景还特意感受了一下风向,然后才背对着风,跪坐在地钻木取火。
可是钻木取火比他想象中要难许多。
因为肚子里空荡荡的,没有食儿,小景渐渐就没了力气,又尝试了几次,都没能顺利将火生起。
反而累得冒了一头虚汗,顺着额发往下淌。
小景长长吁了口气,暗暗安慰自己,这其实没什么,凡事不可能一次就能成功的。
他挺能接受自己的平庸,并且遇见任何事都不会轻言放弃。
仍旧聚精会神地钻木头,试图用自己的力量,生一堆火。
只要生起了火堆,今晚他就能睡个暖和安稳的觉了。
不仅如此,他还知道,一般的邪祟和山间的野兽都是很畏惧明火的。
为了保护自己,这堆火必须得生起来。
小景清楚地明白,这一堆火只是开始,往后他很有可能,很长时间都是独自一个人生活。
如果他不能快速地学会如何生存,那么很快就会死去,身躯会化作一堆白骨。
那么他就再也见不到罗素玄,也再见不到阿娘了。
“我不可以放弃,这只是一点点小挫折,如果我连堆火都生不起来,以后还能干点什么事?”
“我不可以自暴自弃,不可以轻言放弃的!”
“我还没找到阿娘,我绝对不能死在这里!”
小景默默安慰起了自己,笑着给自己打气。
“我可以自己好好生活,我已经不是个孩子了,我不会成为任何人的累赘,我自己一定可以的!”
可上苍好像在同他开玩笑,无论小景怎么努力地钻木取火,可就是连一丁点火星子都看不见。
甚至都看不见冒烟,粗糙的树枝反而将小景的掌心磨破了血,汩汩往外渗血。
顺着树枝滴落在地。
小景的心情有些低落,望着地上刺眼的鲜红,人生第一次觉得,自己居然是如此的无用。
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又生得如此面目可憎。
原来好不容易逃出生天,等待他的却是冷死,饿死,被山间出没的邪祟分食而死。
小景的鼻尖蓦然涩了起来,他赶紧抬眸望天,眨了眨眼睛,努力将即将流出来的眼泪憋回去。
而这一切...,尽数都落在了藏在林深处的越无尘眼中。
他亲眼看见,小景一路上是如何辛苦,脚下一刻都不停地沿路走出了南阳。
又是怎么在分辨不出方向时,误打误撞一头扎进了深山老林中。
现在又是怎么因为生不起火,而被树枝刮破了手心。
一个人跪坐在荒郊野岭,抬头忍住不哭的。
越无尘全部都看见了,有很多次他都想露面帮忙,可又怕小景见了他,会不高兴。
现如今越无尘在小景眼中,不过就是个陌生人。
如果连信守承诺都做不到,那么越无尘相信,小景日后再也不会相信他说的任何话了。
越无尘的眸色深沉得像是周围的夜色。
他想,自己的徒弟林景何时也没这般狼狈过。
居然笨拙得连区区一堆火都生不起来。
可小景便是如此笨拙狼狈,分辨不清方向,反应迟缓,连生堆火对他来说,都好像是一件极困难的事。
越无尘心里既盼望着,小景能够恢复从前的样子,又期盼他永远不要想起过去。
就像现在这样,普普通通地过一辈子。
也许对小景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越无尘舍不下他,担心没了他们的保护,小景可能连生存都是个问题。
一路便跟了过来,还设法消除了小景沿途残留的气息。
好让林家兄弟没办法追过来纠缠。
越无尘看着小景受伤流血的手心,以及因为吃痛,小景蹙起的眉尖,甚至是满头的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