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惊鸿,你都多大了?居然还说得出这种话?你从小到大学的礼义廉耻,全学到狗肚子里了吗?”
大哥的声音还在耳畔嗡嗡乱响。
林惊鸿却一点都不在意。
若是换作从前,被大哥当众责骂,他肯定要委屈地连夜离家出去,跑出去疯闹个十天半个月都不回家。
非得二哥亲自下山哄他,把他哄高兴了,他才会不情不愿地跟二哥一起回林剑山庄。
眼下,林惊鸿只想知道小景是什么反应。
迫切地想知道,小景会不会心疼他挨打挨骂。
可是让林惊鸿很失望的是,小景从头至尾,一直抱膝坐着,动都没动,甚至连眼尾的余光都没瞥过来。
好像根本没听见一样。
或者说是,小景毫不在意,一直盯着面前的火堆发呆。
越无尘也没说什么,默默地添了几根木柴。
唯有林墨白还铁青着脸,疾言厉色地责骂。
“我再也不要理大哥了!”
林惊鸿那个委屈的劲儿,瞬间就涌了上来,转身就往林深处跑了。
“惊鸿,你给我回来!”
林墨白气得大喊,可越喊林惊鸿跑得越快。
他又忍不住望向小景,想看看小景见到林惊鸿被打了,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结果让林墨白也很失望的是,小景什么反应都没有。
在火光的照耀下,小景的脸漂亮得不像话,睫毛又黑又密,此前的血点褪去之后,那双眸子再度平静下来。
温柔宁静,波澜不惊。
好像世间就没有任何事情,值得小景为之动容。
林墨白忍不住道:“我方才……方才失手打了惊鸿。”
小景还是没什么反应,望着火堆发呆。
“阿轩。”
“嗯?”
小景这才有了点反应,他有些迷茫地转过脸来,问:“林家主有何吩咐?”
林墨白耐着性子道:“我说,我方才失手打伤了惊鸿。”
小景:“哦。”
“……”林墨白觉得这个哦字,实在太过冷淡了,又问:“你没有什么话想说么?”
“没有。”小景摇了摇头,想了想,他又道:“那是你弟弟,又不是我弟弟,你打了他,同我有什么关系?还是说……林家主是舍不得自己打弟弟,想让我效劳?”
说着,小景抬起头来,用和林景完全一样的眼神望了过去,“好说,好说,但凡事都要讲条件,若是林家主愿意慷慨解囊,再给陈家村每户人家,置办一些鸡鸭鹅,即便林家主吩咐我,去把林惊鸿打死,我也会照做不误的。”
林墨白气得脸色又开始发青了。
真是他的好弟弟们啊!
一个比一个气人!
大有一番不把他活活气死,就誓不罢休的架势!
林墨白很气短地说了一个“你”字,就再也说不出任何话了。
也罢,只当他是上辈子行了什么恶事,此生才要还这份孽债。
也刚好此前被林墨白吩咐,去镇上买些饭菜的门生回来了。
门生从旁恭恭敬敬地道:“家主,饭菜已经买回来了,家主想在何处用饭?”
其实在哪儿用饭都差不多,此地如此偏僻,又才经过大火焚烧,条件艰苦。
林墨白原本有些饿,自从小景独自不告而别后,他食不知味,夜夜不能安眠。
好不容易找到了小景,便想着小景在外头风餐露宿,食不果腹,应当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罪。
便想着让门生出去置办些可口的饭菜,哪怕小景多吃一口也是好的。
顺带还有他那个不成器的弟弟林惊鸿,这阵子也没有好好吃饭,眼看着清减了许多。
谁曾想,一个弟弟被打跑了,还有一个弟弟阴阳怪气地同他顶嘴。
林墨白这胸腔里的气血,又开始阵阵翻涌了。
忍了又忍,林墨白才吩咐道:“我不吃,留一份给少主,再挑几道好菜——”
他对门生使了个眼色,门生见状立马会意,忙应了声是。
之后便招呼着几个门生,扯过一面长布,将饭菜从盒子里一样一样地端出来摆好,才退到一旁守着。
林墨白深呼口气,尽量用平和的语气,同小景道:“小地方没什么好吃的,紧赶慢赶做了这些,我不知道你现在爱吃什么,便吩咐下去,荤素都做了几道,你且尝尝看。”
小景把头又扭了过去,对林墨白说的话置若罔闻。
“阿轩,你即便再生气,也不要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你现如今只是凡人之体,受不住饿,若是饿出个好歹来,那你就更加保护不了那些村民了。”
林墨白凑了过去,半蹲下来,捡起一双筷子,往小景手边一递,又道:“阿轩,听话,多少吃一点,这些都是特意为你准备的。”
小景没接,一来,他心事重重的,的确没什么胃口。
二来,他不想接受林墨白的施舍。
宁愿吃糠咽菜,也不肯再受林墨白的恩惠了。
越无尘见状,便开口道:“他不吃便罢了,林家主何必要为难他。有这闲工夫,不如入山寻一寻令弟,实不相瞒,这附近的孤山地势凶险,时常有野兽出没,眼下天色已晚,村民们从前为了打猎,还设下了不少陷阱,若是伤到了令弟,那可就不好了。”
林墨白听罢,眉头都蹙了起来,下意识往林深处望了一眼。
恰好林鸟阵阵飞了出来,月色冷清,整片山脉都黑漆漆的,不见半点光亮。
思及林惊鸿从小就怕黑,行事又极为莽撞,若是一怒之下跑入深山,再遇见什么危险,那如何是好。
立马便要起身去寻林惊鸿。
可猛然想起,小景才刚刚醒来,滴水未沾,颗米未进,又如此闷闷不乐,恐会憋出心病来。
便稍作犹豫了一番,林墨白吩咐左右的门生道:“去搜山,务必将少主全须全尾地带回来,他若不肯,便是绑也给我绑回来!”
“是!”
一声令下,十多个门生手举火把,往山中寻去。
小景并不关心林惊鸿的安危,反而比较关心村民们吃饭了没有,便抬头问:“越宗主,村民们都吃了吗?”
越无尘道:“你放心吧,他们都吃了,此前我们一起买的米和肉,下午送来了。村民们在废墟中寻出了未烧坏的铁锅,便煮了米粥。眼下好多人已经休息了。”
顿了顿,他又问:“我给你留了一碗,你现在想喝么?”
林墨白一听,当即有些不快,直言不讳道:“米粥有什么可喝的?那锅子是从废墟里扒出来的,上面极是脏污,只简单用水清洗了一番,怕是不甚干净。况且,那米粥也凉了,如此残羹冷炙,有什么可吃的?”
小景原本没什么胃口的,但听他如此一说,心头立马就涌起了一股气。
他立马同越无尘道:“我要喝的。”
然后双手接过碗,故意当着林墨白的面,将碗里的米粥一仰而尽。
小景甚至知道,林墨白很讨厌吃饭发出声音,也很讨厌脏污。
便故意吨吨吨地往嘴里倒,因为喝得太急,又猛烈咳嗽几声。
最后抬手一把将唇角黏的饭粒擦拭干净。
“只有眼睛不干净的人,才会看什么都觉得脏!”
小景将碗翻了过来,有些挑衅意味地望着林墨白,又道:“我喝完了,也饱了,林家主看够了没有?”
这一举动再一次勾起了林墨白的怒火,并且真切地明白了,小景就是故意的,故意同他对着干!
他上一刻才说村民们煮的米粥,不甚干净。
结果下一刻,小景就连汤带水喝了个干干净净。
还当着越无尘的面,如此挑衅他!
这不就是明目张胆地顶撞他这个大哥?
“算我多此一举了!不吃便罢!”
林墨白冷声道,起身,背过身去,正欲吩咐门生把这些饭菜全部都给倒掉,哪知门生全去寻找林惊鸿了,竟然连一个都不在。
偏偏小景还催促道:“林家主,能麻烦把你的破烂东西收起来吗?你把东西都堆我这里,我看得眼疼。”
林墨白的气都喘得比寻常粗了,暗暗安抚自己,自家弟弟,不值得真的动怒。
只要小景没有挨饿便好,其余一概不重要。
现如今小景同他还有些误会隔阂,待接回林剑山庄,好好相处一阵,便能冰释前嫌了。
到那时再找人慢慢教小景规矩,不急。
眼下既无门生帮忙,小景又催得太急。
林墨白不得不复蹲下身来,自行将分毫未动的饭菜,一样一样收回盒中。
可他自出生起便锦衣玉食,生在了锦绣堆里。
何时也没自己动手收拾过碗筷。
又在小景的反复催促之下,林墨白笨手笨脚地开始收拾,一不小心饭菜里的油点就飞溅在了衣袖上。
小景也很适时地“啊”了一声,从旁慢悠悠地说:“把衣袖弄脏了呢,可是此地方圆百里,都没有人家。只有几条污浊不堪的小河——”
他故意在污浊不堪四个字上,加重了声调,“林家主恐怕不能沐浴更衣了,真是让人失望。”
“无妨,使个清洁之术便是了。”
林墨白蹙紧眉头,只觉得被油溅脏的衣袖,实在太碍眼了。
恨不得赶紧把衣裳换下才好。
可也知道此地偏僻荒凉,怕是没有条件沐浴更衣了。
只得赶紧收拾好了碗筷,使个清洁之术便是了。
哪知小景却转过头来,目不转睛地盯着林墨白。
直盯得林墨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忍不住抬眸与小景四目相对,他问:“你盯着我看作甚?”
“没什么,我只是突然想起,此前我不小心吐到你身上了,后来晚上你潜入我的房中时,我见你好像换了一身干净衣服,那衣服真好看啊。”
小景冲着林墨白笑了笑,露出了一副完全看透他的眼神,学着他略带嘲弄的语气道:“原来,你也会使用清洁之术啊!”
此话一出,林墨白的手下意识一抖,不小心将装着红烧肉的盘子打翻,肉块混合着油汤滚落了一地。
甚至还有油汤飞溅在了他的脸上。
也不知是油汤太烫了,还是怎么了,林墨白的脸忍不住热了起来,低声道:“并非如此,我当时只是……”
“你当时只是觉得被人弄脏了衣袖,真的很脏很脏,脏到你明明知道,我那时痛楚难忍,食不下咽,很有可能活不过当晚,你都没有想过,要怎么让我这个无法进食,连喝口水都很艰难的凡人,尽量吃点东西。”
“甚至,你神色冷漠,无比嫌弃我的吃相,觉得我是故意不好好吃饭,才把饭菜吐出来,又故意弄到你身上的,对不对?”
小景说话总是不急不缓的,每一个字都很清楚,声音也很轻。
语气平缓听不出来任何情绪。
可说出来的每一个字,落在林墨白耳朵里,就是那么的不、中、听!
林墨白的呼吸又开始急促起来,微微张了张嘴,想要开口解释。
又突然发现,他没什么可解释的。
当时也只是本能反应,觉得那很脏。
遂下意识就回去换了身衣服,甚至把那身被弄脏的衣服,直接让人丢掉了。
根本没有想过小景会观察得如此仔细,又记得如此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