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景亦步亦趋地跟了进去,像个小尾巴一样。
把剑放在桌面上,趁着越无尘去了里间,飞快在殿中打量了一番。
再一次,油然而生一种,异样的熟悉感。
殿里的陈设,比他想象中还要简单雅致,显得非常冷清。
唯一让小景感到有点兴趣的,便是一张竹椅,看起来好像美人榻一般。
上面覆盖着一层雪白的狐毛,小景忍不住走上前去,抬手抚摸着柔软的狐狸毛。
脑海中电花石火一般,闪现出了些许的画面。
画面上两道重叠的人影,正挤在这一张小小的美人榻上。
那般风情摇曳,雪白的狐毛一片盈盈水光,满殿都充斥着明艳的春色。
小景立马触电一般地把手收了回去。
只觉得这里太古怪了,也太压抑了。
让他油然而生一种,想要逃跑的冲动。
心念一动,小景突然转身,抓起剑刃,要往外冲去。
哪知还没冲到殿门口,便听见越无尘唤他:“小景,你要去哪儿?”
“师……师尊,弟子突然想起,还有些急事,先不打扰了!”
小景胡乱编了个理由,心乱如麻,呼吸声都渐渐急促起来。
虽然不明白,两道赤|条条的身影,跟蛇一样,缠绕在一处,又哭又叫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但总归是在行很不好的事情。
小景从前在南阳王家时,亲眼见过的。
只要两个男人脱了衣服,行那种勾当,就一定会死一个人的。
可是……
为什么脑海中突然就闪现出了那样令人面红耳赤的画面来。
画面中的人,是越无尘和林景吗?
师徒之间可以如此那般?
可以不穿衣服就抱在一起的?
可明明越无尘连他凑过去抱一抱,都要立马推开他,呵斥他逾越了。
穿着衣服抱一抱,就是小景逾越了。
林景都能光着身体,同越无尘挤在一张美人榻上,难道就不是逾越了吗?
小景冷汗潸然,脚底下就跟生了根一样,突然就动弹不得了。
特别清奇地想,难道说,林景当初是因为跟越无尘行了那种事,所以才必须要死了么?
就好像从前在王家时,小景亲眼看见,王家那个病秧子是怎么在屠夫身下,精疲力竭,阳气尽失而亡的。
可若真是如此,为何又要把林景的死,牵连到别人身上?
这究竟是为什么?!
“小景,你不是说,你肚子饿了么?来,到师尊这里来。”
越无尘从里间走了出来,端着一盘子桂花糕,冲着小景招了招手。
小景只得硬着头皮,攥紧断情,低着头折身回去。
“坐罢。”
越无尘示意小景坐在蒲团上。
“多谢师尊。”
小景惊魂未定,心乱如麻。
规规矩矩地跪坐在蒲团上,手里还攥着剑刃,一时半会儿竟然忘记放下了。
越无尘瞥了一眼,随手将糕点推至了小景眼前,低声道:“道宗有门规,凡门中弟子不可私下斗殴,若是同师长出手,那么罪加一等。”
顿了顿,他又特意提醒道:“现如今,沈清源是你同门师兄,你见了他,不可再同从前一般,放肆无礼了。”
小景胡乱点了点头,根本也没听进去。
把剑刃放下后,他才抓起糕点吃。
可能是因为有心事,所以即便吃的是桂花糕,也索然无味。
越无尘见状,也没说什么,抓过旁边的书,随意翻看起来。
“师尊。”
小景把嘴里的糕点吞了下去,到底还是忍不住想要打听关于林景的事,可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越无尘的目光未曾错开,一直落在手里的书上,语气淡淡地道:“食不言,寝不语。”
小景:“……”
这就是让他吃东西的时候,不要开口说话的意思。
小景沉默了。
低头继续啃糕点,没一会儿就吃完了一盘。
正噎得慌时,越无尘好像头顶长了眼睛一样,推过来一杯茶水。
“喝罢。”
“多谢师尊。”
小景没旁的话好说,只能不停道谢,两手捧起茶,胡乱喝了几口之后。
气氛就陡然尴尬起来了。
越无尘见他一副要说不说的模样,略一思忖,还是决定不要询问了。
因为每次询问了,小景总能说出几句不太中听的话。
“还不走么?不是说,你还有急事?”
“师尊,”小景狠狠抿了抿唇,压低声儿道,“弟子可不可以,待在师尊这里?”
“……”
越无尘略感诧异,寻常时,小景对他真可谓是能躲就躲,能避就避。
好似自从拜师大典之后,小景不仅话变多了,六识也在慢慢恢复,甚至连灵力也开始有了复苏的迹象。
“弟子有好些字都不认得,又不知道问谁,遂想着……如果师尊今日不忙的话,不知道能不能教一教弟子。”
小景说完,又把头低了下去,神色有些躲闪,让人看不清楚他在想些什么。
越无尘说闲也不闲,毕竟是一门宗主,一天到晚不可能只待在寝殿中喝茶看书,自然少不得要处理门中内务。
一般都是哪个哪个地方最近又有邪祟作乱,请求道宗派人下山除魔卫道。
要不然就是哪个哪个道观,邀请道宗的弟子去当地做几场法事。
再不然便是几个相交甚笃的宗门,譬如天剑宗最近想召开论道大会,邀请越无尘赴会……诸如此类的,许多琐事。
处理起来也比较让越无尘头疼。
可既然小景希望他能陪着自己,那么越无尘自然也拒绝不了。
“好,你想留下,那就留下便是了。”
越无尘微微笑了笑,忽然想起了什么,他又道,“但此前,为师说了,要你今晚之前,画出明火符,并且能自行使用。此事,你没忘罢?”
“没忘的,弟子有把师尊的话,一字一句都放在心上。弟子把符咒那本书都带来了!”
小景从怀里把书掏出来,然后低头翻阅,嘴里念念有词的,“这是驱魔符,雷符,风符……啊,找到了,明火符在这里!”
“但弟子没有空白的符纸。”
越无尘听罢,一挥衣袖,桌面上立马摆满了空白的符纸。
就连笔墨纸砚,都准备好了。
小景也不磨蹭,反正早晚都要学的。
若是学会画明火符,以后出门在外,再要生火,那就轻而易举了。
抓过毛笔,柔软的狼毫毛笔舔过砚台,蘸了点墨汁,取出一张空白符纸,照着书上的画。
越无尘从旁看了几眼,指点道:“错了,这笔画太重了,重新画。”
小景点头,赶紧又换了一张空白的符纸。
“错了,这两笔不能相连,重来。”
“又错,再来。”
“错。”
“重新来过。”
约莫画废了十多张符纸之后,越无尘才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果然,灵智不可能短时间内就恢复。
也许小景能迅速练成御剑术,多是断情的功劳。
毕竟当初的林景,刚学剑术时,可没有这般好的玄门法器,只有一柄小木剑而已。
“师尊,弟子哪里画的不对,求师尊指正。”
小景面色认真,表现得态度非常诚恳,两手将毛笔捧过额头,请求越无尘教他。
越无尘轻声道:“初学者便是如此的,你不必感到失落。”
“那么,师尊当初也是这般么?”
越无尘:“……”
那倒不是,他自幼天赋异禀,与道法有缘,学习道术非常快,能举一反三。
旁人花十年八年,日夜苦修,可能还不如他随随便便,练一晚上修得快速。
这也是没办法之事,资质是天生的。
越无尘也不好撒谎,只能道:“勤能补拙,天道酬勤。”
“那么……林景呢,他当初刚学画符咒,也像弟子这般,一连画废十多张符纸么?”小景冷不丁又问。
越无尘听罢,神情有片刻的恍惚。
若是谈起林景,同他一样,自幼天赋异禀,资质甚好。
若是同沈清源相比,十个沈清源的资质,可能都不如一个林景。
这也是山中长老们,对林景寄予厚望的原因。
想当初林景是从两岁就开始学画符咒了。
两岁的孩子,手掌小小的,胖嘟嘟白嫩嫩的,攥着一支毛笔,在符纸上乱画。
初时,小林景也是画不好的,才两岁,岂能学那么快。
越无尘也没过分要求徒弟,一定要两岁就会画符咒。
但小林景偏偏就画出来了。
像是这种最简单的明火符,林景两岁的时候,随手就画出来了。
不仅能画出来,他还会用。
资质超群,天生就是学道术的可造之材。
当然,越无尘不会拿林景出来,以此打击小景的,只是安慰他道:“并不是每件事,都能一蹴而成的。”
“可是,弟子仍旧想知道,弟子同林景到底相差多远。”
小景面色十分认真,攥紧了手里的毛笔。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也没人教过他,什么是攀比,什么是急功近利。
小景只是觉得,别人动不动就把他当成林景的替身。
那么,他就要努力超越林景。
只要他比林景还要厉害,别人就能正视他,把他当成脱离林景之外的,一个活生生的人了。
“小景,其实,你大可不必同林景相比,师尊没有那么要求你,一定要比谁厉害才行。”
越无尘苦口婆心地从旁安抚道,“只要你平安快乐便好,师尊会像你的父亲一样,照顾你一生一世,再也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了。”
像是父亲一样。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这种话,越无尘应该也对当初的林景说过吧?
说什么,哎呀,林景,师尊会像父亲一样,照顾你,不会让人欺负你。
可是后来,林景还不是死了?
死得那样惨烈。
如果按照越无尘这个说法,那么越无尘就是以父亲的身份,强制将林景压在了美人榻上。
行了那种,可怕又恶心,让人哭让人笑,会把一个活生生的人,折磨死的事情。
小景笑了,唇角露出了一抹嘲弄的笑意来,定定地看着越无尘。
越无尘脸上的笑意,渐渐散去,凝声道:“小景,怎么了?为何这般看着为师?”
“为什么。”
只是不小心偷觑了师徒之间不可言说的禁|忌之恋罢了。
这有什么呢,反正林景都死了,死人还怎么开口。
“师尊,教我。”
小景拽了拽越无尘的衣袖。
“好,师尊教你。”
越无尘缓缓呼了口气,凑近小景,自背后攥着小景的右手,左手摊平符纸,一笔一划教他画符咒。
一边画,还一边轻声嘱咐,哪里的笔画要分开,哪里需要连在一起。
如何如何运笔,如何如何用灵力催化符咒。
小景学得很认真。
被攥着右手执笔的感觉,让他觉得很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