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傍晚,路上的车多了起来,而这个路段又尤为堵,过马路后开了没多远又停下。
许思雯没听到回应,又问一句:“什么时候安排去看房?你也一起吧。”
“人呢?”
黎曼青的手搭在方向盘上,冷冷说:“我在开车。”
“哦,那你回家和小帅哥说一下。肥水不流外人田,从我手上租走,给我冲个业绩。”
“先挂了。”黎曼青不耐地按断了通话,被长龙一样的车列堵得心烦。
许思雯和她丈夫最近勒紧了裤腰带,各种借钱也非要给金月珍买套学区房,确实缺钱。但她这次这么积极,肯定不止是为了那点小钱,黎曼青觉得她多半是故意膈应她来的。
但是她也没说错,两个月差不多到了,陆屿该走了。
“陆屿。”
“嗯?”
陆屿凝望窗外的目光收回,重新回到黎曼青身上。
两姐妹的对话,悉数被他听清,他默不作声地状似什么也没听到。
“你……什么时候有空?”
陆屿顿了顿,“看房?”
“嗯,许思雯自己就是中介,她找的房子应该没什么问题。”
黎曼青以为陆屿会爽快答应,毕竟他似乎每天都有空。
“这几天不行,有面试。”
“面试?找新工作了吗?”
“嗯。”
“加油!之前撞到你,害你在家里待了两个月,抱歉,”黎曼青话锋一转,“那你什么时候面试完?我去和许思雯说。”
“一周吧。”
黎曼青算了算日子,一周后其实已经超出了他们的两个月租期。但是她也不可能和陆屿计较这个。
她刚想说好,陆屿又开口,话被咽回肚子里。
“定在十天后可以吗?”
黎曼青不解:“是还有什么事要做吗?”
一周和十天之间还有两三天去哪儿了。
陆屿缓声说:“家里有人生日,答应了回去看看,需要回家住两天。”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黎曼青的神色。
“他们不在杭州吗?”
如果在,他之前大可以回家住。
“在苏州。”
-
紧接着的几天里,陆屿早出晚归。
黎曼青每天醒来都已经见不到他的身影了,却能看到餐桌上准备好的早餐。傍晚陆屿会回来,手上拎着超市里买回来的蔬果,进厨房做晚饭。
吃完饭,他就坐在沙发上整理工作。
彼此之间该说的话也一点没少,可黎曼青的心情却像是绑了块石头往水下沉。
这一周内,黎曼青起得一天比一天早,即使没有闹铃。
她也摸不准为什么,也许是想在他出门前能说上一句谢谢。
终于在第五天的早晨,她跨出卧室还看见他在吃早餐。
“早。”她揉着眼说。
陆屿抬头温和一笑:“早。”
“今天也要去面试吗?”黎曼青坐下来搅了搅自己面前的这碗面。
“嗯,”陆屿说,“后天出发去苏州。”
黎曼青凭借余光悄悄打量他。
陆屿穿着一件藏青色的长风衣,西装裤硬挺。他的身形修长,个子目测有185左右,之前因为拐杖的限制需要弯曲背脊,导致黎曼青看他现在挺拔的模样还有点不适应。
门轻轻关上。
她垂下眼,从碗里地夹起一根面条慢慢放进嘴里。
安静的房间使她此刻莫名落寞。
陆屿站在门外把她散乱的拖鞋放齐整,拿起挂在墙边的雨伞,立在原地若有所思。
当他成为她的习惯,上了瘾,再戒掉就难。
他需要离开她两日,给她时间去正视自己的心。
但两日是极限,不是她的,而是陆屿能忍着离开她的极限。
所谓上瘾,是他和她都如此。
两天一眨眼就过,陆屿告诉黎曼青,他通过了一家公司的面试。
翌日,陆屿出发去苏州。
黎曼青咬了口三明治,还没咽下去,抓起围巾和钥匙跑到他面前。
“我送你去火车站。”
他也没有拒绝。
抵达杭州东站,偌大的车站里人流密集,陆屿取了票,和黎曼青一起上到出发层。
陆屿通过了检票口,黎曼青进不去,只能停在外面。
他回过头,脸上露出她已经看习惯了的笑容,挥了挥手。
“到了报个平安。”
黎曼青也招招手,声音不大不小地对着他喊。
大约两个多小时后,黎曼青躺在家里的沙发上收到了陆屿的消息。
屿:「到苏州了。」
她放下手机,翻了个身。
陆屿不在家,她又躺回了客厅,茶几上零零散散的水果和果皮散乱放着。她学着陆屿泡了一杯绿茶,但总觉得没有他泡的香。
黎曼青还面临着一个难题——晚饭吃什么。
明天早中饭吃什么?
平时她起得迟,吃过早饭,靠着零食或陆屿多准备的菜度过中午,晚上就等着他回来。
今天总觉得哪里空落落的。
手机震了震。
屿:「等我回来。」
黎曼青把头埋进沙发的缝隙里,抿着嘴笑了起来。
半天才按下她虚浮着的心情,收起笑容。
青阶:「嗯,和家人开心过生日~祝他/她生日快乐。」
“哥你笑啥呢?”陆江开着车问坐在副驾驶的陆屿。
陆屿收起手机,“专心开车。”
“哥你这次是特意回来给我过生日的吗?”
陆屿顿了顿,“算是吧。”
就是突然想起弟弟刚好在这两天过生日,这次就带着礼物回来一趟。
“三年了,我生日的时候你终于不是只有礼物回来,人也一起过来了。”如果不是正在开车,陆屿毫不怀疑他会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
车开到胡同前停下,两兄弟徒步走进窄小的胡同中。
回到家走上二楼,母亲白听荷躺在飘窗上小憩,身上披了条毛毯,父亲陆宇泽在一边的书桌上练字。
“爸。”
陆宇泽抬头:“嘘。”
晃了晃手示意两个儿子换个房间说话。
下到一楼,陆宇泽问:“怎么突然过来了?”
陆屿说:“他过生日。”指了指边上正拿着鸡毛掸子扫置物架的陆江。
陆宇泽大笑:“你不是从来不看重生日?哪次不是只有礼物回来,人还在工作室里。回家从不看是不是节日。”他沏起一壶茶,倒出三小杯,“听说你最近两个月很少去工作室,怎么回事?”
“有点事。”
陆屿不说,陆宇泽也不会强问,“行,你自己拿捏好分寸。既然回来给你弟弟过生日的,就多陪他玩玩。”
“宇泽……”白听荷裹着毯子懵懵地走下来,刚睡醒的声音还有点沙哑,看到陆屿站在楼下,笑着说:“小屿回来啦。”
白听荷的美是符合她年纪的美,她不掩饰自己的皱纹和慢慢浮现出来的斑点,此刻素面朝天的,脸上有岁月的痕迹。但她气质极佳,一颦一笑言语间都是举手投足的温婉明媚,说起来话来轻声细语的,总是笑着看人。所谓岁月不败美人。
她自然地走到陆宇泽身边扶住手臂。
陆宇泽问她:“怎么下来了?”
“听到点声音,睁开眼你又不在,就下楼看看。”
晚饭时,白听荷双手撑在桌面上,饶有兴致地和陆屿说:“小屿,你弟交女朋友了。”
“喔?”陆屿侧过头看陆江。
陆江害羞地挠了挠头:“嘿嘿。”
“我们看过女孩子的照片了,长得特别可爱。”柏听荷说,“小江,能给你哥也看看吗?”
“可以啊。”
陆江把手机相册给陆屿看,满心期待地问:“哥,怎么样?是不是超级可爱!”
陆屿点点头,“挺好的。”
看着就是两个没什么心眼的可爱鬼在一起的故事。
一般人家里若是提起一个孩子的感情是,也会问起其他孩子的。
陆屿家也免不了俗。
白听荷亮着星星眼问:“小屿,你呢?有女朋友了吗?”
陆屿慢条斯理道:“在努力。”
一听说在努力,全家人的画风就忽然从温文尔雅变得激动起来。父母还能端着,陆江坐不住了。
“哥你有喜欢的人了?终于!可以给我们看看照片吗?”
陆屿单手把激动的陆江按回了座位上说:“还不行,等以后她同意了,才可以。”
他这么一说,白听荷也点头:“嗯嗯,不急。女孩子没同意就把她的照片给我们看,以后她知道了也会不高兴的。小屿,加油!有什么需要爸妈帮忙的地方就说。”
陆宇泽笑着把剥好的虾放到白听荷的碗中,“先吃饭吧,八字还没一撇呢,万一是他一厢情愿呢。”
陆屿笑笑没回应。
-
到了傍晚,黎曼青打开家里冰箱,发现剩下的这些食材都是她不会做的,只好又屈服于外卖。
取来外卖,尝了几口,她发觉自己变得挑剔了。
嫌它太咸,太油,味不对,饭太硬。
总之一切都不合意。
晚上躺在床上,双腿夹着被子,一会儿刷微博,一会儿切到微信看一眼,循环往复。
但一整晚微信都静悄悄的,没有一条新消息。
她看着窗外月朗无星的夜空,吹着空调里出来的暖风。
也对,她只是陆屿为期两个月的合租舍友。
但家人是他一辈子的伙伴。
和家人在一起的时候,没人会想起一个临时舍友。
一片稀薄的云飘过月亮身前,把阴冷蓝调的光遮掩得虚实难分。
陆屿凝望窗外,家门前的一棵树长得颇高,遮住了这间房的左半面窗,一半现在月光下,一半隐在树影里。
手机屏停在微信界面,朝向天花板埋在被子里,透出微弱亮光。
再忍一天。
陆屿仰躺着久久没有入睡。
黎曼青推开卧室的门,走到沙发上窝了一夜。
她好像,真的非常不想陆屿离开。
-
翌日,陆屿一家人驱车到餐厅给陆江过生日,还邀请了个别亲朋好友。
经过两方的商议,陆江带了女朋友一起来,看样子是打算谈婚论嫁的。
整一个饭局上就只有一个不请自来的“客”,来苏州旅游的远远远房亲戚,远得陆屿和陆江都不知道该称呼他什么,远得陆宇泽和白听荷都不太认识他,据说只在他们年轻的时候见过一面。这人不知从哪听说陆江要过生日,说什么作为长辈要为他祝贺,实则就是想蹭顿饭。一没准备红包,二没准备礼物,带来的只有满满的惹人嫌。
陆江的女朋友一进包间,全家人都特别热情地欢迎,同时也注意了分寸怕吓到小姑娘。小姑娘和照片里一样,可爱小巧,文文静静的。
只有这位亲戚出来煞风景。
“这父母还没见过面吧?女孩子就先来见男方家长,小心男方家觉得你掉价哦。”他一边斟着酒,赤红的面上笑嘻嘻的。
女孩的脸一下就僵住了,陆江板起脸忍不住要骂人,陆屿也欲开口。
笃一声。
陆宇泽重重地放下自己的酒杯,引来目光。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那位姓朱的亲戚,眼底无波:“结婚,是和陆江结婚,是我们家的事,而听荷和我都无你这等封建糟粕的思想。”他笑了笑,紧接着对小姑娘说,“等你和陆江觉得合适的时候,听荷和我会去你家拜访你的父母。”
其余人也附和,只剩那位亲戚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绿,醉醺醺地尿遁了。
亲戚走了,剩下人的气氛就更欢快了。
蛋糕上桌,陆屿拍了一张下来。
黎曼青刚准备拿出冰箱里陆屿做好留下的三明治,就收到了他发来的信息。
屿:「图片」
图片里的原木色桌上摆了三个蛋糕,能看见有许多人的影子围着桌子。草莓蛋糕、抹茶蛋糕、巧克力蛋糕。
看得黎曼青也想吃了。
灯灭,烛亮。
陆江闭眼许着愿,小姑娘站在他边上脸上都是憧憬。虽然之前那位亲戚让她心里不爽了,可她看得出来,陆家的人都很好。她虽然没什么心眼,但也知道婚嫁不只是两个人的事,而是两个家的事。这次来,她也抱着不确定的心,而陆家让她觉得未来是可以幸福的。
黎曼青蹲在没开灯的厨房里,只有冰箱里的灯亮着。
擦了擦湿漉漉的手,她拿起手机回信。
青阶:「看起来很好吃。」
陆江许完愿,吹灭蜡烛,灯重新亮起。
陆屿拿出手机,盯着屏幕笑。
白听荷拿指尖点了点陆宇泽,偷偷笑:“宇泽,你看小屿这样子是不是在和他喜欢的姑娘发消息?”
陆宇泽抬头就看见平日遇到什么风浪都一个表情的儿子,此刻嘴角不住地上扬:“八成是,瞧这憨样。”在父亲眼里,就是憨。
屿:「是很好吃,Ever家的。」
青阶:「是苏州的品牌吗?」
屿:「嗯,暂时还没有在外省的门店。」
青阶:「可惜,希望它以后能开到杭州来。」
青阶:「你什么时候回来?」
陆屿看着那七个字,把已经输入好“你喜欢的话,我带一个回来”又删掉,重新打上新的字。
屿:「希望我什么时候回来?」
黎曼青觉得这句话有歧义。既像是在问她是不是希望他早点回来,又可能只是为了避开她不方便的时间。
青阶:「随意。」
她打得潇洒,却是删删减减五六回的结果。
屿:「嗯。」
青阶:「专心给家人过生日吧,我不打扰你了。」
不打扰。
屿:「好。」
晚上,陆屿把原定第二天下午走的火车票改签到了上午,家里其他人都一副意味深长的笑容看着他整理行李。
陆江主动请缨:“哥,明早我送你去车站。”
陆屿瞥了他一眼:“好,八点出发,早点起床。”
陆江一滞:“不是十点的火车吗?为什么要这么早出发?”
陆屿折着衣服边说:“去一趟Ever。”
“我们不是刚吃过吗?而且要买蛋糕的话,请他们送来家里不就好了。”陆江不解。
陆屿停下,看着他说:“是取了带回杭州。”
翌日,陆江七点就被陆屿敲响了卧室的门,被迫从温暖的被窝里挣扎着起来。谁让这是他昨晚主动请缨的呢。
Ever距离陆家有段距离,和火车站在地图上形成一个三角形,路上是要花不少时间。
到了Ever,陆屿取来了他昨天打电话订的巧克力蛋糕,又买了橱窗里的小蛋糕和一些面包,动作轻柔地捧在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