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那时,他忽然为自己雄虫的身份起了些庆幸,至少虫族还从未听过雌君找第二个雄主的说法吧?那万幸,即使毫不相配,陆沉也甩不了自己。
顾遇打小贪耍好懒,下意识趋利避害这一套比谁干的都溜。他暗示自己,牢牢定下结论,他庆幸的是保住了一个了铁饭碗,绝没有其他多余的意思。
突然现在回想起来,顾少将自己都很想发笑,深深鄙夷当年那个典型烂怂货的自己。
年轻时顾遇不相信爱情。这也不能怪他不浪漫主义,实在是周围“爱情”的例子太少,少到几乎为零。
就拿那个他很小时就出了车祸去世的雄父来说,顾遇以他六岁小孩的天生机敏都能感受得出,他雄父对他雌父,对他和他哥,爱得多么淡薄。
六岁大概是没有什么记忆的,顾遇唯一有印象的只是那只雄虫的眼神。他俯视不到他大腿的小不点顾遇时,眼神总像罩了一层雾,飘飘浮浮落不到实处,远没有雌父看孩子时那种爱的柔情与重量。
他雄父其实也并不和雌父争吵,甚至在雄父偶尔回家时,家里会比以往静得更可怕。雌父坐在他们床头讲睡前故事时,也会比以往声音压得更低,小顾遇和他哥也会受影响下意识每句话压低声音,害怕惹得他们的亲生雄父不喜。
但实际上,顾遇从未记过他的雄父有不喜的时候,也几乎没有表现出愉悦的时候。
他太淡漠了,淡淡地像水,流过顾遇的童年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他身处这个家中,却永远与他们隔了层无形的薄雾一般。
顾遇六岁前的记忆中,唯一深刻的一幕是,他某天睡前喝多了水,半夜轻轻溜出房间想去卫生间,打开门缝却看见走廊里渗出了些许灯光,来自隔壁的主卧。
他探出脑袋,略带好奇地看去。
他看见主卧的房门打开,他的雄父正整理身上的外套,像是要深更半夜出门的样子。这是雄父半月来难得的一次回家,却连完整的一晚上都没待下去。
顾遇眨眨眼,接着看到他雌父穿着薄薄的睡衣追了出来,从身后将他雄父抱住。雌父闭着眼,眉目是他脸上很少见的近似忧伤又似无望的神色。就连搂抱的动作,也是那样的轻。
小不点的顾遇隐隐听见雌父低着声音说:“不要去,好吗……”
那是一种近乎祈求,又好像知道注定结果而没怀过什么期望的声音。
他雄父永远是那副神色,眼里永远是那罩了雾的淡漠清醒。他什么话也没说,仅仅慢慢解开了他雌父的手。
那手环得并不紧,轻轻一拨便落下了,像断了线的纸鸢般轻飘飘,又坠得那么无力那么绝望。
顾遇从来没有和任何虫提过他幼时撞见的那一幕。他连雄父的具体相貌也记不清,那一幕却那样无理由地,埋进了他心底最深的泥土里。
后来雌父也去世了,顾遇也二十岁了,再不是以前那个小不点。他在整理遗物时,才在雌父的书房里看见了他雄父年轻时的照片。
透过那张深藏抽屉的旧照片,二十岁的顾遇才知道,原来他和雄父长得如此相似。他的眼眸继承自雌父,可相貌几乎在完全按着雄父的模样照刻。
他那时才懂得,雌父生前常常曾看着他的脸出神,间歇似叹非叹地说些“遇遇以后,不会成为虫族第一大渣虫吧”、“遇遇,以后还是不要太喜新厌旧了”、“遇遇娶了雌君的话,一定要好好对他啊”之类的话,背后的深意是什么。
他像在忧虑着,他家儿子会不会跟他雄父一样,长大后祸害那些单纯可爱、痴心地以为雄虫也会回以他们痴心的雌虫。
忧虑着与他相同的命运,复刻在未来另一只雌虫身上。
至于雌父的话有没有影响到他儿子,真的很难说。但童年所见所遇却让顾遇深深明白了,“爱”是个多么天真的东西。这导致他很难学着像他雌父一样,把满心满眼的感情押宝般押到另一只虫身上,因为那样不确定性太强了。
顾遇不是赌徒。他甚至连赌桌都懒得上。
他前半生就是典型的精致利己主义者,可以享受别虫的好感,却不能将同等的感情回馈过去。他所有偶尔的得到了别虫好感的举动,大半出自偶然,或者是为了自己安逸顺手为之。
即使现在,顾遇也仍是个利己主义者。陆沉,则属于这“己”的范围,并且在“己”的内部中甚至胜过了顾遇自己。
这是件很神奇的事,顾遇自己都觉得神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