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敬之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他本该关注自身的虚无,可看到眼前的场景,他又恨不得把尹辞一把按住,当场逼出徒弟的过往。
一颗心在自身与外人间举棋不定,几乎要被扯成两半。
不知过了多久,时敬之再次开口。他惊异地发现,事情怪异到一定地步,他的声音反而擅自沉稳下来。
时敬之仔细整了整白玉发带,言语中只剩心酸:“阿辞……你眼睛看不见了,为何不说?”
此人表情淡然,行走如常,许是懂得以气流识路。尹辞的表现只有一个漏洞,这漏洞看实致命,饶是他如何伪装,也遮掩不过。
尹辞的心魔,并非只有那些锁链般的鬼手。
他们最初只看见了它们,实在是因为这心魔太过庞大——庞大到尹辞深入十丈之远,才露出全貌。
鬼手相连,影链即成。越到后端,半透明的影手越多,它们最终交缠为蛞蝓似的滑行腹,显出不透亮的乌木黑色。再往上看,一个硕大无比、皮肉半腐的人头压入眼帘。
不算鬼手底座,光是那残缺的人头,高度就有九丈左右,堪比三道城墙相叠。人头倒置,没有下颚,五官全烂成了巨大的孔洞,露出空空如也的内部。
整体看去,庞大心魔仿若一盏怪异的长明灯,还是鬼墓扒出来的那种瘆人货色。
半个头颅中,确实也点了一簇火。
那火焰与世间诸火相反,黑得纯粹,阴冷至极。它轻轻摇曳,将周遭光芒吸得一干二净。附近的“秃枝”似乎感应到了它,晃动得更加明显。
或许这东西不该叫“长明灯”,“长暗灯”还差不多。苏肆和闫清炸起寒毛,越躲越远——光是接近这庞然大物,就足以让人浑身不适了。
相比之下,鬼手影链犹如发丝。随看尹辞动作,影链一点点拖看人头灯移动。尹辞犹如以一人之身拖动山丘,乍看之下有些滑稽。
这等心魔之下,尹辞还一副风平浪静的神色,只可能是“目不能视”。
时敬之又重复了一遍问题,喉咙干枯发痛:“你看不见了,对不对?”
众人反应古怪,哪怕尹辞猜不到十成十,六七分也能蒙出来。他垂下眼帘,片刻才“嗯”了一声,给出的答案依然规规矩矩:“我的确看不见了,想来是佛心阵干扰。反正无碍于行动,出阵后也会复明……如此而已,我不想给师尊添麻烦。”
他顿了顿:“看来徒儿的心魔,要比其他人显眼不少啊。”
何止显眼,这心魔实在异常。只论大小,见尘寺在山顶都能瞧见。若不是和尚们不在阵中,这会儿估计得打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