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知道是不是他入世入过了头,居然可耻地心悸了一瞬——稚子容貌沉入脑海,近日种种浮现回来。他一腔酸楚情意没了落点,被这一吻撞碎在半空,化作某种微妙的怜惜。
他心中“为老不尊”四个字越发闪亮,谴责的意味浓郁至极。
好在只是片刻失态,还来得及挽回。
尹辞抬起头,迎头撞上了时敬之不知所措的双眼。两人你看我我看你,就差当场控诉对面为什么没能成功装傻。
两只木鸡就这样呆在街口,任凭夜风吹来吹去。
无论如何,他们终归是走完了这条街,尹辞心道。就算过程和预期有所差别,结果是一样的——
到了最末,他再也当不成这个人的“神仙”了。
第89章逆阳
时敬之当晚基本没睡着。
孪川干冷,客栈古旧。门一关,窗户被寒风吹得喀嚓喀嚓响。时敬之满鼻子干稻草与泥土的味道,身上的旧被子死沉,他又把身子挺得笔直,隐约有种就地入土的错觉。
尹辞背对着他,安安静静躺着,呼吸均匀。景象与前些日子并无不同,时敬之却觉得身边多了块人形烙铁,他怎么躺怎么不得劲儿。床铺让给了病号,地板就这么大,哪怕时掌门竖过来睡,也难免碰着挨着。尹辞一头长发仿佛真成了妖邪烦恼丝,时敬之沾都不敢沾,恨不得把它们悄悄盘起来。
施仲雨走了,旁边的房间睡着沈朱。枯山派四个男人挤在一间,他独自搬出去未免显得心虚。亏他以为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东风还没到,他刚备好的万事掀起惊涛骇浪。
时掌门烙饼似的翻腾来翻腾去,一半心分给正事,一半心胡思乱想。他前脚想着国师们的百年伟业到底是什么东西,后脚又想,尹辞活了得有几百年,在被人救去当傻子养前,他究竟遭遇了什么呢?
想到这里,时敬之连合作关系都不太想继续了。他只想让尹辞安安生生站在自己身后,当回那个永远游刃有余的神秘山户,最好永远别沾血污。三岁时还好,眼下的他想起尹辞枫林中的疯狂,不再心道神仙强悍,只觉得一颗心酸楚不止。
欲子情绪原本就比寻常人激烈,几个时辰过去,脑后那种麻酥酥的热感还留着。时敬之盯着尹辞躯体微微的起伏,生起无名闷气——
那时察觉到他的窘态,尹辞要是什么反应都没有,自己还能就此搁置情绪,而不是半夜化身酸菜馅儿烙饼。
他明明很擅长压抑欲求,却不擅长应付恋慕。
时馅饼最后还是忍无可忍,拍床而起,一个人去院子里赏月——月亮被乌云遮住,他就赏乌云,不妨事。
孪川城内人口不稠,没有夜半无事乱转的闲人,院落就像时敬之预想的那般安静。
他刚缓过几口气,便撞上院落中的沈朱。
雀妖白日引人注目,只好趁夜照料,沈朱正忙着给那些活麻团喂食。麻雀夜里嗜睡,吃得昏昏沉沉、东倒西歪,活像她喂的小米浸过酒似的。
见时敬之出门,沈朱冲他点点头:“王爷。”
时敬之有气无力地回了个招呼。
沈朱并非时敬之的死忠,虽然身份之差尚在,她对时敬之并无通常意义上的“忠诚”。没有旁人在,她的态度很是随意:“尹辞此人,我没能寻到真相,还请您多包涵……他隐藏过往的手段高明,若是可以,您能告诉我他的来历么?”
她似乎有一种神奇的才能,可取名为“哪壶不开提哪壶”。
时敬之语焉不详地哼哼两声:“那是他的私事,我不便说……总之你莫在意,不是你能力的问题。”
对面可是活了好几百岁的老油条,沈朱不过而立左右。要是她都能轻易查出尹辞来历,尹辞早就被引仙会捉去当奇珍异兽了。
果然,沈朱并非真的关心尹辞,她随手往泥地里撒了把小米:“可惜了,我还特地延后几天,谁知没赶上见那陈前辈。”
“你想知道的事情,我听到些线索。”时敬之道,“你当初发现的现象,陈前辈也有察觉,他管那情况叫‘天厌’。”
沈朱冷哼一声,对那两字露出一股子厌恶来。她垂下目光:“王爷有心了。”
时敬之蔫了吧唧地看了她一会儿,强打精神:“沈姑娘调查引仙会已久,可曾打探到‘百年大业’、‘欲子’相关的讯息?”
“不曾,不过此回前往陵教,我另有要事调查。既然你那徒弟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