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辞瞥了旁边的沈朱一眼,皮笑肉不笑道:“寤寐思服,辗转反侧。师尊可是想听这个?”
时敬之当即张口结舌地站在原地,整个人慢慢红透,活像被夜色蒸熟了。
“横竖是‘鸡毛蒜皮’,师尊别往心上放。”尹辞微笑着补了一刀。
既然时某人打定主意不当他儿子,岂有不逗之理。现在要是遮遮掩掩,以后反而更麻烦。时敬之禁制初破,自己情绪不稳。如此敞开闹一阵,这阵微妙情意总会自行散去。
尹辞成功说服了自己,继而悠哉转身,留给时掌门一个无辜的背影。
弈都附近。
施仲雨带着一身伤,险些把箭马活活跑死。她赶回太衡总部之时,夜色还未散。
掌门房间整宿亮着灯,戚掌门依旧缠绵病榻,蜡黄脸色里多了点死人般的青灰。他生着高热,往日健壮的身子瘪得只剩一副骨架。
金岚捧着一碗死生羹,眼肿得像桃子。他接了最麻烦的活儿,坚持每过两个时辰喂老人一次,再为他清理屎尿,翻面擦身。屋里燃了清心凝神的香,高雅的香气却镇不住垂死病人的腐臭味。
施仲雨没有歇息,她对空荡荡的掌门房间抿起嘴。片刻后,她简单交代了金岚两句,一口气激活了挡灾符。
汹涌的热度席卷而来,她整个人如坠火池。剩下半碗死生羹,一半儿进了施仲雨的喉咙。
她再醒来时,天已大亮,也不知过了几天。施仲雨迷迷瞪瞪地支起身,却发现自己不在卧房,而在太衡大堂之上——太衡大堂极宽敞,装饰雅致而庄严。她看了十几年,再熟悉不过。
如今她半坐在大堂正中,浑身汗湿,高热将她的脑浆煮得混混沌沌。
是梦吗?这种阵势,通常可是要问责的。
施仲雨迷惑地四处张望,看到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太衡长老个个面色沉重,年轻弟子们垂头站着。只有曲断云一人看向她,目光复杂,表情似有淡淡的遗憾。
施仲雨这才抬起头。太衡掌门之位上,坐着骨瘦如柴的戚寻道。他一只手攥着那不怎么美观的挡灾符,一脸辛酸与疲惫。
“荒唐。”大堂中静默片刻,戚掌门清晰地叹道。
一身高热都没盖住施仲雨背后的冷意,她料想过很多可能,其中却不包括这样严肃的责罚之势。她身上的伤处还在隐隐作痛,药膏味儿重得刺鼻,不像什么好药——她分明没得到原本的待遇。
“见尘寺惨案,老夫听说了。枯山派为独占视肉线索,害死觉非、觉会两位高僧,使得见尘寺封寺至今……昨日宓山宗也传来加急密信,说你与那枯山派联合破坏了宓山秘典。非但如此,你还放任枯山派窃取法器核心秘密,将陈千帆、卫春两人灭口。仲雨,可有此事?”
施仲雨张张嘴,没说出话。旁边下仆递了半杯冷茶,她才勉强扯开冒烟的嗓子:“……那秘典不知被谁解开禁制,突然袭击我等,弟子只得应战。至于陈前辈和卫婆婆……他们去世了么?弟子并不知情!”
她忍住头晕目眩,坚定地继续道:“时掌门此番前去求医,无意秘典。他与陈前辈相处甚好,是个知恩知义之人……他还主动与弟子交换地图拓片,不会因为一点线索就害人性命。”
“你可看到了最后?”戚寻道苦笑。
“弟子……”施仲雨一时语塞。与秘典激战之后,她几乎失去意识,确实没存下多少记忆。她醒来时人在孪川,更不知道陈千帆与卫春的下落。
“宓山宗还折了位赶去帮忙的长老,我相信并非你所杀,而近期到访的只有你与枯山派。仲雨,你若说被枯山派歹人骗去,太衡还能保下你……”
不知为何,说这话时,戚寻道眼中多一丝莫名的哀伤。
施仲雨支着酸痛的身体,一字一顿道:“师父曾教导我,凡事要亲眼去看,亲自去想。入宓山宗前,时敬之曾有机会甩开我。若他有不轨之心,必定不会这样做。”
秘典禁制需要高人才能解开,施仲雨迷迷糊糊地想。陈千帆恰好也是个高人,要把激活秘典之事赖在枯山派头上,“发现时敬之图谋不轨,陈千帆激活秘典杀之”才能说得通。
可她并没有看到这样的事,她是人证,枯山派唯一的人证。如果在这里为自保说谎,枯山派必定要接下这盆脏水。
“弟子并非被歹人所骗。事态未清,疑罪从无,弟子不会信口胡言。”
戚寻道沉默良久。他面无表情,气息顿弱,整个人似是老了十岁,又像是得了某种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