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情义之举,无可厚非。
然而到了最后,阎争得到的不过是一句“快跑,别回头看”的悲叹。
可就算没有回头,他仍然看见了太衡长剑的闪光,也记得父母尸体撞上地面的闷响。
没了父亲调制药汤,阎争的妖皮软睛很快枯干皱缩,遮不住鬼眼。阎争只好拿破布条蒙眼,踉踉跄跄流落街头。吴玉匠一家就此发达,一大家子搬离清苦街巷,换了个敞亮干净的大院,一双儿女穿着绸缎细袄,比先前还白胖。
街坊们管那吴玉匠叫不畏妖邪的“义民”。
好个义民。
阎争偷了把刀,趁夜黑风高溜进吴宅。瞧清那双眼后,“吴伯”往日和善的脸上满是惊恐。
【阿争,阿伯该死,阿伯一时糊涂、一时糊涂!】
吴玉匠磕磕巴巴道,阎争的刀尖在他脖颈上划出一道血线,他险些尿了裤子。
【而、而且你得理解,扳指不过二三百两银子,阎家后人的线索可、可值三千两。阿伯没办法,阿伯也是为了家里人……你你先把刀拿开,阿伯给你跪下道个歉,行不行?】
【阿争,你那弟弟妹妹还在,咳,还在等阿伯回家呀!】
玉匠看着那双灼灼鬼眼,骇得涕泪横流。听到此人提及两个孩子,阎争的手抖了一下。结果吴玉匠趁机攥住他的手腕,眼看就要呼喊求救。
阎争后背一炸,冷汗热泪几乎一同涌出。他使尽全身力量,将刀刃狠狠捅进吴玉匠的脖子。下个瞬间,滚烫的血喷了他一脸,吴玉匠圆瞪双眼,很快没了声息。
往日父亲教他的穴道与行医知识,成了再合适不过的shā • rén术。人的脖颈比他想象的硬,血比他想象的多,死前的呼吸也比他想象的更加嘶哑难听。
仅仅为了吴玉匠这条命,他的双亲引上杀身之祸。而不消半柱香,自己就轻易取走了它。
无尽的荒谬和空虚席卷而来,阎争险些没拿稳刀子。还剩一个,阎争恍惚地想,他得活下去,把那日杀死父母的太衡弟子找出来……
【shā • rén气势不错,有几分天赋,就是太傻。配上这双眼睛,实在浪费。】
一个粗哑难听的声音响起,阎争抬起头,在吴家屋檐上瞧见一个萝卜干似的独眼老头。双手还沾着腥黏的血,阎争三魂七魄正在壳子外乱飞,哪有空理会这么个老头。
【你多大了?】那老头一跃而下,拦在他面前。
【十三。】其实还不到,可一想到以往家里人一同庆生,阎争胃里又一阵翻江倒海。
【有点大,不过还行。你跟我走吧,本座保你吃穿不愁,也会助你复仇。】
阎争扭头便走。柴衅嘻嘻一笑,将他鸡仔一样拎在手里:【你小子怎么不识好孬呢。要不是本座出手,你搞出这么大动静,早就被他家里人听见咯!你人杀了,接着命也没了,放任一个仇人流落在外,你爹妈能瞑目?】
阎争不挣扎了,他茫然地睁大双眼,在那老头手上看到了黑红的血迹。他挪了挪目光,看见了院落深处的一溜瓷盘,险些当场吐出来。
吴玉匠一双儿女到底是死了。两个孩子圆滚滚的脑袋被放在大瓷盘正中,垫着片成薄片的躯体,双眼还惊恐地睁着。再往后是吴家的老人和女眷,各个尸肉摆盘精巧、腥气冲天。
阎争瞬时魂飞天外,一时弄不清自己把吴玉匠杀在门口是残忍,还是某种意义上的仁慈。
【单杀一个不过瘾,这才是陵教人的复仇。郁争,你的事儿,我全都晓得——你一个乞丐似的小娃娃,对付太衡是痴人说梦。喏,跟本座回神教,本座当你师父,会好生照顾你。】
柴衅笑眯眯道,甜枣完了又抽出一棒。
【反正今日之事,你脱不了干系。吴家惨成这样,官府和太衡定会全力捉拿你这“孽障”,你要如何?不如本座打断你的腿,让你瘸着逃逃看?】
又是威逼又是利诱,少年阎争靠着那一丛熊熊燃烧的恨,终归妥协了。
彼时他还年少,以为这世上每条路都可以是回头路。
【爹娘给你取的“争”,不是争斗的争,是争气的争。阿争,你要争气,做弈都最好的郎中。】
……可是你们的结局呢?
他不再是郁春回之子郁争,只是阎不渡的后人阎争。
柴衅利用他的鬼眼,招揽危险人物进陵教,从赤勾、太衡手里占去不少地盘。阎争则闭上眼睛、塞住耳朵,一心练武,日夜不休地追查当年杀父弑母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