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开了就好,说开了就好。”孙老头轻声轻气地重复道。“宿大……教主跟着我这曾外孙,也是想要查那引仙会?”
“没错。”尹辞随随便便坐在床沿,一双眼钉在孙怀瑾身上,凌厉的气势不断涌出。“既然挑深夜来访,你这边有了头绪?”
引仙会不比陵教,不是简单潜入便能搜查的。
大允建国三百年,引仙会老实得不能再老实,平日顶多管理管理神祠。引仙会以十年为期,网罗民间有权有势之人。近百年,它能提供的不过是驻颜仙酒与人脉,活像民间俊杰的养生会,整个组织很是松散。
沈朱拿出大半辈子调查它,目前也还没触到核心。不过也正常,若是引仙会占足了国教的甜头,凝聚力再一强,皇家怕是早就把国师一脉斩草除根了。
如今比起江湖人士,孙怀瑾这样的闲散巨富更容易接触引仙会。
“我发家时年纪大了,入不得引仙会。好在金银捐下,接触不少——那帮人客气非常,乐善好施,不曾逼迫百姓捐献钱款。他们对栖州神祠的修缮也上心得紧,没传过风言风语。”
孙怀瑾慢悠悠地啜了口茶,顺了顺气。屋内添了几盏灯,橘黄的光芒摇摇曳曳,煞是温暖。
“当然,这等无聊之事,犯不得挑夜深人静说。”
老人的目光在时敬之身上一触即收。
“只是说到引仙会,我想起来件怪事。就算对我这种有点闲钱的老头子,引仙会也不曾逼捐。只有一次例外……敬之也在,我索性从头说起吧。”
孙怀瑾之父嗜赌如命,一朝赔光家产,自个儿沉河死了个干净。他娘借三尺白绫撒手人寰,只留下个十一二岁的孙怀瑾。眼看少年要被债主们打入贱籍,“宿执”出了手,还债收养一气呵成。
关于救人动机,宿执只答过一句“血脉在身,不至于此”——
孙怀瑾是开国双杰“烈安侯”孙妄的后人。
孙家最初便人丁兴旺,三百年后,沾亲带故之人更是成千上万。人多不值钱,没人会将那点血脉当稀罕物。
……除非有人发了家。
孙怀瑾执着亲缘,他一朝得道,携了无数鸡犬升天。不少人带上“认祖归宗”的信物,想着攀个亲戚,在孙怀瑾麾下混两口饭吃。
三百年过去,“双杰”之物早就被瓜分殆尽。孙家信物全是些鸡零狗碎的小东西,要么是孙妄家仆用过的板凳,要么是孙妄用废的秃毛笔,更有甚者,连孙妄表亲的烂布鞋都拿了出来。
孙怀瑾来者不拒。不过他对那堆上不得大雅之堂的破烂儿没兴趣,随便找了个仓库存着。
“后来没人再来认亲,我刚以为消停了,引仙会又来了人。”孙怀瑾沉声道,“他们说开国双杰是星宿下凡的神仙、帝屋神君的随侍。仙家物事散在外面,实在掉价。他们愿花钱买下,妥善处置。”
“当时我想放着也是放着,就卖与他们了。做生意嘛,哪有和神仙过不去的?”
时敬之:“……这算是‘怪事’?”
孙怀瑾警告似的瞪了他一眼,又丢给尹辞一个“小辈不懂事”的抱歉眼神。
尹辞隐隐胃痛,他捏了捏眉心:“怀瑾,你继续。”
“我有一赤勾老友好这口,想弄点开国物件玩玩。引仙会来前,我刚巧挑了些品相不错的送他。结果后来引仙会察觉此事,竟暗中打探我那朋友的行踪。”
“单单怕神仙掉价,犯得着如此鬼鬼祟祟吗?我干脆叫下人放出消息,说我送了朋友一条板凳,引仙会才作罢。”
只是鸡毛蒜皮似的小事,也没有怪到让人心生警惕,孙怀瑾早已将此事抛诸脑后。如今提出来,确实有些奇异的别扭感。
“你当年究竟送了什么?”尹辞皱起眉。
“一尊保存不错的小神像,手艺有点糙,据说是孙妄夫人亲自做的,这会儿应该还存在总坛……至于引仙会为何在意这些物件,我也没头绪。”
老人的表情肃穆起来,声音有些干涩。
“我此次深夜前来,另有要事。教主,赤勾出了大事。”
孙怀瑾离教已久,对赤勾教的依恋仍在。先前他语气尚平静,而说及赤勾之事,孙怀瑾正襟危坐,语气稳而急、不似老人。他一口气说了半柱香,将所得消息事无巨细地全部说给了尹辞。
时敬之没坐多久针毡,就得了解脱——孙怀瑾本就年高体弱,吃不消这么一大通话。他刚说完便犯了喘,被聋仆扶出门透气喂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