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尹辞一记猛击,孙怀瑾原地恍惚了好一会儿,终于平静下来:“大哥今晚前来,不止为了安抚我吧。”
尹辞漫不经心地嗯了声。
火光不明,月光倾泻而入。比起孙怀瑾记忆中的“宿执”,尹辞眉目间多了不少活气,仙姿愈显。无怪乎时敬之晓得此人年岁,还能为其心动。
“引仙会既然对孙妄有兴趣,其中定有隐情。你我曾详查孙妄,这些年来,你接触了无数孙家后裔,总能察觉些什么。”
孙怀瑾长叹一声:“大多是些家长里短的杂事。”
烈安侯孙妄,开国双杰之一。孙妄南征北战,为开国之帝打下一片江山。只可惜第一任皇帝驾崩太早,仅留下年幼独子,环伺蛮夷。孙妄担起摄政王的职责,等太子登基掌权,他便利落地卸甲归乡。
孙妄一生为国征战,无心争权夺利,是大允史上鼎鼎有名的忠臣名将。
那时皇帝与国师还未生嫌隙,孙妄也与国师一脉相交甚好,常常出入于引仙会。离开皇宫后,他容貌未老,于己身百岁寿宴之日“成仙”,只留下衣冠冢。
尹辞当年详查孙妄,跟的便是这个传说。可惜事情过了三百年,种种细节早已被传得神乎其神,连三百天兵下凡迎人之类的鬼话都有人说。尹辞别无所获,只好放弃这条线索。
“说来惭愧,当年我所知甚少,没帮上大哥的忙。如今虽然听了各式各样的小道消息……孙妄总归是个名人,那些个传闻听着就玄乎,来来回回几头牛换着吹。”
孙怀瑾老脸抖了抖。
“但要说‘不怎么神’的事情,我听说了一件……刚好就是那献我小神像的后裔说的。”
尹辞微微皱眉:“不怎么神?”
“是,据传孙将军爱妻如命,对子女也宠爱有加。而在太祖患病那些年,孙妄却像变了个人似的——堂堂九尺男儿,成天蜷着掉泪,还专门识了字,学文人舞文弄墨。太祖病逝后,他不再过问自家亲眷,连年在外征战。哪怕后来归了乡,对亲人也冷淡非常。”
尹辞表情阴晴不定,最终没有吭声。他的五官被浓重的阴影埋没,孙怀瑾老眼昏花,没发现半点端倪,嘴上还在继续。
“孙夫人受不得这变化,因而托心神佛、抄经塑像。那泥塑是她做的唯一一座神像,鼻歪眼斜丑得很。不过那人说法有点意思,我就记下了。至于其他怪事异物,这几十年下来,我还是没找见。”
“那孙妄或许是年老走失,或是死状难看,才被孙家人以‘成仙’之说掩盖过去。他所留的私物本就不多,引仙会的搜查也没那么紧张,或许只是……”
尹辞的思绪却已经飘远了。
【这石头是不是贼好看?透透亮的!等咱回去,我叫人磨圆了送翠翠。】
一个碎片从记忆深处冒出。记忆中的高壮汉子满脸灿笑,手心躺着颗半透明的石块。那人眉目轮廓极深,称得上英俊。就是傻笑配上一口大白牙,生生坏了气质。
光看那眉眼,是有几分像民间描摹的门神。
彼时黄沙在脚下嘶嘶作响,四周笑声不断,马嘶此起彼伏。当初自己怎么答的来着……?
算了,不过是他最苦痛的幻想之一。
尹辞猛地甩甩头,将那模糊的记忆压下去。他早就查过,无论正史野史,无论哪一个传说,其中都没有自己的身影。
“多一点线索都是好的。”尹辞定神道,“你那友人……?”
“早没了,东西全捐了赤勾教。那玩意儿品相不佳,一准还在教内仓库。”
孙怀瑾一边说,一边继续拿眼瞧尹辞。
“我本想将赤勾之乱告知大哥一人,大哥肯定有法子保下赤勾,孙家泥像也能顺手一查……可是敬之他……”
孙老头少见地吞吞吐吐起来。这老狐狸八成是不想时敬之涉险,这才专挑了半夜上门,单单告知尹辞。
“怀瑾,那小子可不是病歪歪的软柿子。”尹辞微微一笑,“你还是安心等着八抬大轿吧。”
孙怀瑾:“……”得,他眼前又开始天旋地转了。
此时此刻,另有一人眼前金星直冒。
“赤勾那边闹腾,关你们什么事啊?不是正邪势不两立吗?”容王许璟明脸色发青。他快速抖着手中扇子,活像这样就能把手汗磨没似的。“好不容易陵教的宝图佛珠到了手,眼看视肉近在眼前,你们在紧要关头玩这出?”
石桌对面,曲断云好声好气道:“赤勾突逢变故,如今少教主刚刚归来,只有一把扫骨剑做信物。按照江湖道义,我太衡得去做个见证——这事本来该见尘寺的人来做,情况特殊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