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敬之声音愈发低下去,最后模糊成一团。
确定时敬之睡着,尹辞稍微整了整姿势,同样靠上墙壁。只是他的目光一离开身边人,立刻淬火似的冷下来。
百年前,他决定放弃探寻体质之谜,改寻求死之道,这才加入赤勾。
那会儿赤勾还是个在古战场刨旧武器的小门派,胜在教徒都是当地过不下去的苦人家。尽管赤勾教干的是损阴德的事,教徒中鲜少有穷凶极恶之人。
正合适他来整顿一番。
尹辞在“疯癫”的状态下,于荒漠中游荡已久,对各处战场遗迹都有着浅淡印象。他带人逐个扫荡一番,好兵器修了卖给官府,残的融了做成农具,由此打下底子。人手多了,尹辞又带人摸了几个西陇贵族的沙墓,赤勾教终于富裕起来。
与陵教不同,赤勾与周遭民众是彻底的互利关系——沙阜附近穷人多,死了孬点席子一卷,好点薄木棺一具,有什么引赤勾来挖?反而赤勾在此贩卖古件儿,引了不少商人做买卖,沙阜城由此兴盛。
原本正道对陵教,武林黑白分明。赤勾教的崛起,给大允江湖添了一抹柔和的灰。
尹辞对赤勾教的感情谈不上刻骨铭心,可他并非无心无肝之人。百年来赤勾非但没有衰落,反而谨遵他当初的规矩,发展得稳稳当当。如今要坏在引仙会手上,他略微有些怄得慌。
如今正好。
无论引仙会阴谋为何,他们只需让事态脱轨就是——破坏即位仪式,活捉假教主。赤勾、太衡都有人在场,不愁揪不到引仙会的人。
不过直接露面,风险有些高。好在他们有个绝好的“盾牌”。
次日。
“你们想帮我?”花惊春笑出声来。“你们晓得情况吗,就说帮?”
她的伤腿好了许多,可惜伤口未收,没法装义肢。她寻了条板凳坐着,身上仍绕着新鲜血气。
尹辞:“当然晓得。你藏身此处,想纠集些对赤勾不满的村人,破坏新教主的即位仪式。”
花惊春“哦”了声,没承认也没否认:“何以见得?”
“你身边那几个是赤勾教徒,神气和普通村人不同,手上茧子也不是农具磨的。”尹辞微微一笑。
“有点意思。可这白白送上门的援手,我用不踏实。”
“我俩都是沙阜本地人,谁家在赤勾没个亲戚?我们刚从栖州回来,这才知道赤勾成了这样。”时敬之一脸正色地插嘴道,沙阜口音相当标准。“花护法,你腿都伤成这样了,身边没个好郎中吧?”
花惊春沉默半晌,缓缓露出一张笑脸来:“算了算了,横竖现在缺人手,狗都用得上。”
时敬之、尹辞:“……”
“你们先去柴房等我,我们习惯在那里商议。我这边晒完太阳,稍后就到。”说罢,她对下属隐秘地使了个眼色。
尹辞看在眼里,但笑不语。
柴房狭窄,里头堆满干柴草团。师徒俩在里头等了一炷香,便见花惊春携着几个下属,一瘸一拐地走近,就这样停在门口。
她冲他们阴恻恻地一笑,做了个手势——沈朱“哎哟”一声,被其中一个赤勾教徒拿刀比着,“哆哆嗦嗦”地进了柴房。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更何况是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货色。”她冷哼一声,“这是你们护送的‘孙家小姐’。这小姐体弱多病,须得郎中调养……方才我让人问了她的脉象症结,你在这重复一遍。对得上,我们再谈,对不上,莫怪我不念昨日恩。”
“……不愧是魔教。”时敬之喃喃道,“阿辞,他们比太衡难搞多了。”
纵然他们卖花护法一百个人情,纵然花护法虎落平阳,她回咬起来也不见半点犹豫。尹辞点点头,面庞挂上一丝古怪的欣慰之情。
“越难搞越好。”
要是花护法是个胡乱答应人的二愣子,反倒不好行事。他们等的就是此刻——
话音未落,尹辞祭出轻功,几乎瞬时闪到花护法背后,两根手指抵住她脖颈死穴。沈朱叹了口气,灵巧地旋了下身子,教那劫持她的人抱了个空。几只麻雀从天而降,朝那人眼睛啄去。那人吃了一惊,刀脱手而出。
长刀坠落,不闻落地之声。
时敬之没动旗子,他挪出几步,稳稳接住刀柄。随即他将刀身一横,雪亮的刀刃比上另一人脖颈——那正是昨晚靠花护法最近,说话最多的仆从。
最后一道真气激射而出,柴房的门呯地关上,扑簌簌落下一片尘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