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人香即将烧尽,吴怀脚下仍是缥缈云烟。他长剑一扫,身边杯盏尽成飞灰。随后吴怀并未走动,他站在宿执的画像前,紧盯院落那些个为数不多的入口。
阅水阁的人没有吭声,个个执笔记录。曲断云坐回原来的位置,从下人递的水筒中喝了口水,看着没有制止吴怀的意思。
不远处,密室。
“走!”花惊春听闻喧哗声,当即下令。
时敬之不紧不慢道:“花护法在教内人手不少,没人给个确切讯号?”
“人多眼杂,容易坏事。”花惊春摇摇头,面上露出一丝狠戾。“哪怕失败,现今也没有回头路。此番不成功便成仁,能死在赤勾之地、宿教主画前,死也值得。”
时敬之没再发问,只是将旗子一卷:“赤勾有你这等侠义之人,确实不到亡的时候。”
花惊春短暂地笑了下,踩着义肢冲出密室。她身边不过残留十余人,着实是一场豪赌。时敬之刚要跟上,便听闫清急道:“掌门,沈朱姑娘还没回来。咱们是否该留书——”
“不必了。”时敬之头也不回道,“我知道她在哪,也晓得她在做什么。”
他说这话时,沈朱已然到达赤勾藏宝库。
她脸上没了惯常的轻松表情,指尖还沾着一点未干的墨迹。破解入门机关时,沈朱特地将手指搓上衣角,将那点墨迹彻底擦了个干净。紧接着她似乎想到什么,拿出随身携带的册子。里面一页残纸被她扯下来撕碎,洒在郁郁葱葱的冬青之下。
那残纸缺失的部分,正和曲断云收到的纸条完全一致。
即位仪式当日,贵客在席,赤勾其他区域的防备比平日薄弱得多。藏宝库是赤勾存放顶级古物的场所,就算仍有重兵把守,若是新任教主出了事,此处高手也不会坐视不管。高手离开,她好歹应付得来。
……然而要是“劫走吴怀”一事发展得太顺利,沈朱的时间反而不够。
枯山派只想要吴怀和泥像,泥像不是什么贵重物事,定然不会藏在藏宝库。而此事一出,今后赤勾的守备只会更加严密,她再无得手的机会——“进入赤勾藏宝库搜索”这种事,哪怕他们卖下天大的人情,花惊春也不可能答应。时敬之自己的命危在旦夕,更不会帮她做这等代价巨大的麻烦事。
那么只能把水搅浑,让外头那群人多争取些时间,来个先斩后奏。至于之后么……奏成了继续留,奏不成大不了跑掉。
沈朱咬住闭气环,轻手轻脚解了机关。她绕过十数个巡逻的教徒,把自己挤入一个极狭窄的通风口,终于到了藏宝库的最外围。
四下无人,她脱去掩人耳目用的赤勾衣衫,露出方便行动的贴身劲装。室内阴暗,她燃了根术法火折,目光快速扫过一个个摆放端正的藏品,寻找自己的目标。
可惜外围古件儿昂贵新奇,稀少却谈不上。眼看时间过去了一炷香,沈朱咬咬牙,再次屏住呼吸,开始解通往中层的禁制。密密麻麻的咒文倒映进她的双眼,也遮不住她双目中炽热的光。
【阿朱,精炼乌疏矿可是门手艺,一般人做不得。】记忆中的母亲面孔已然模糊,【咱们村儿全指着这吃饭呢。等你长大了,娘手把手教你。孙家庄、王安口的法子,都是从咱们村偷学的。】
【偷的?】
【偷得了形,偷不了神。咱们沈合村的乌疏软甲,可是进过宫的好东西。阿朱这么聪明,长大后肯定比爹娘都出息。】
【嗯!】
……然而无论是孙家庄还是王安口,亦或是她土生土长的沈合村,都依次毁灭于奇异的“天灾”。沈合村被抹除那一日,村内正好是庆典,而她与父母吵了架,这才赌气跑了老远。
小孩子气性大,脾气没的也快。幼小的沈朱走得腹中空空脚底起泡,只得扭头往家走。她老远便看到了跑出来寻她的父母。
父亲刚看到她,整个人松了口气,差点瘫坐在地。
母亲又急又气,偏偏狠不下手揍她:【熊孩子,就晓得到处乱跑,不怕给人拐了。】
沈朱那日穿了草鞋,草鞋上沾满磨破的血迹。母亲看了心疼,便在她面前半蹲下,张开双臂:【过来,娘背你。今晚回去,咱们——】
可惜沈朱永远没能听到那句话的下文。
请神阵起,阵中一切活人尽数消融,仿佛有看不见的火在烧。请神阵的边界将沈朱与她的父母相隔两边,沈朱眼看着父母在眼前突然变形,继而委顿在地,成为两滩抽搐的人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