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璟行久久不言,半晌,他换了个话题:“这些事说了心烦,璟明,听说你在沙阜看了场大戏。来,讲给朕听——”
话还没说完,只见皇帝身子一晃,虚弱地软倒在茶桌上。桌上杯盏小碟被他的袖子一扫,噼里啪啦摔了一地。
“皇兄?!太医,快宣太医!”
“无事,莫慌。”皇帝似是恍惚了片刻,才逐渐找回神智。“朕只是……有点累。”
看着面容日渐憔悴的皇兄,许璟明呆在原地。不知为何,方才遇见江友岳时的冷意卷土重来。他离了风沙漫天的沙阜,与血肉横飞的边疆相距甚远。弈都春日温暖祥和,而自己身处再安全不过的皇宫之中。
然而他从未这样恐惧。
不,身为大允王爷,自己不该如此脆弱。如今又是半个月过去,时敬之余命堪忧,境况理应比他们更糟。也许等那“倾国之灾”自行死去,一切灾祸亦能就此随风。
许璟明这厢瑟瑟发抖,时敬之那厢面无人色。
……不过他是撑的。
时敬之下山前风卷残云似的连吃好几顿,誓要将喜爱的菜式全吃一遍。他做是做到了,代价也不小。现今时掌门不需要涂脂抹粉,一张脸就是煞白的。脚夫上山挑行李,他已然在木椅上虚弱地哼哼,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样。
也行,尹辞麻木地想道。至少省去了演戏的工夫。
“这位公子病成这样,还去武林大会作甚?不如去求求太衡,让他们给你划拉块儿视肉。”鞋拔子脸给苏肆一来二去勾搭熟了,讲话不怎么客气。
“你也知道视肉?”苏肆好奇道。
“可不,仙物嘛,到处都有人寻。咱就帮他们运运行李,挣了好些钱。最近都没啥人找了,都说太衡到了手。”
“他们不算到手,八成是寻到了拿不到。”苏肆神秘兮兮道,“取出来,可是要钥匙的!”
“那咋整,一边一半儿?万一争抢起来咋办?”
“所以这不是办武林大会吗,大家伙儿都争够了,索性选个盟主出来,给这事做个了结。”
鞋拔子脸满眼惊愕:“咋着,你们还想当盟主?这不保准是太衡的位子,罐子里逮王八,十拿九稳嘛。”
苏肆神秘兮兮地笑笑,不答。鞋拔子脸只道这群人疯了,也没去追问。
武林大会定在栖州之北的无名镇,此处临近大允中心,南来北往都方便。枯山派一行人徒步赶了四五天路,到时早没了位子。一行人不挑,寻了个上面有房顶的破屋,就这样住下了。
失踪已久的枯山派突然出现,激起了不小的波澜。枯山派众人并不在意,该吃吃该喝喝,坐等传言蔓延。
果然,第二日,金岚就上了门。
太衡包了镇上最好的院子。相比之下,枯山派这破房堪比马厩,一副摇摇欲坠的危险模样。金岚小心翼翼地扒拉开那扇木门,生怕一不小心把破门推散在地。
破屋被枯山派打扫过,内里还算干净,甚至飘着股淡淡的米香——
时敬之那徒弟正捧着碗粥,一口口喂给师父。时掌门的旗子蔫儿吧唧地挂在木椅后,他本人则披头散发、面色青白,咬牙吞着粥。
粥里混着棕红物事,金岚原以为加了肉碎。谁料凑近一瞧,粥里竟是剁碎的山楂。衬着气息奄奄的时敬之,周遭凄凉感顿时重了数倍。
金岚退了一步,四下打量。屋内不见下人们,那两人不知去做什么了,竟连这等活计都要大弟子来干。
枯山派狼狈至此了么?
金岚见时敬之这等境况,内心不禁五味杂陈。他长吁短叹半天,才缓缓开口:“都说时掌门被人袭击,抢了视肉钥匙,看来是确有其事。俗话说财不外露,我太衡尚要掂量三分,你何苦在赤勾……唉。”
时敬之不答,只是抽抽鼻子,又往毛皮里缩了缩。
尹辞放下勺子,语气平和:“金兄特地前来,想必不是看笑话的。可是想确认那‘钥匙’的去处?……看来太衡没有钥匙,终究是拿不到那视肉。”
金岚与他们是旧识,最适合被派来查探。曲断云这一手姑且算光明正大,他们早有预料。
金岚果真敞亮得很:“并非拿不到。我曾见那视肉存放之处,蛮力尚可破之。不过此法耗时甚久,须得百年之数。”
百年过去,该死的都死光了。都说视肉是“延寿登仙”之物,谁都不想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太衡同意参加这武林大会,八成是想连钥匙一并到手。
“你见了那视肉存放之处?”尹辞故作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