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友岳瞥了一眼曲断云,语带笑意。
“记好,若是一个计划条件严苛,还要环环相扣,与自取灭亡无异。你既是我的学生,本应看穿此事才对。”
曲断云闭上双眼——结果江友岳根本不在意计划成败,自己不过是此人手下一枚棋子。
“学生受教了。”
他痛苦非常,偏偏心服口服。
视肉甚是宝贵,惊才绝艳者才可得之。不说别的,自己连恩师的计划都没能看穿,自是不配染指视肉。
见曲断云一脸颓唐之色,江友岳朗声笑道:“不必不必,为师当年也是这样过来的。断云,若你明明输给时敬之,还要出手夺视肉,那才叫为师失望。”
“无需灰心,无论江湖现况如何,它已然千疮百孔,这便足够……来,我想你应当好奇那日所见异象,是时候告诉你一切了。”
曲断云没等到责罚,反而见了天上掉馅饼。这冰火相交的滋味实在不好受,令人发根一片发麻。在随江友岳离开房间前,他终于顺过气,小心翼翼地问了恩师一个问题——
“若是我当时出手硬夺视肉,您会怎么做?”
江友岳脚步未停,也没有回头。他的话语温文至极,还带着方才那轻飘飘的笑意。
“还用问么?……你自小长于太衡,自是吃过沉心丹的。”
第140章倒悬
时敬之从未体味过“濒死”。
他定欲时的记忆深刻,却隔着二十余年时光,咂不出多苦涩的滋味。这回则不同,划过咽喉的刀刃冷彻骨髓,火烧般的刺痛随之而来。苏肆下手很准,并未割断他的喉管,然而喷涌而出的鲜血仍是让时敬之惊骇欲绝。
他整个人如同沉入冰湖,一举一动都要耗费莫大的力气。一切声音都像隔了棉花,混成一团模糊的碎屑。深重的恐惧涌上,差点把他活活嚼碎。
时敬之期望自己晕过去。然而他的心脏疯狂跳动,慌乱与惧意让四肢一阵阵发麻,逼他维持清醒。沉重的恐惧兜头而下,磨得人脑仁剧痛。他看不见任何东西,也捉不到任何人,意识之中只有窒息与惊怖。
活像被人囚在不见光的密室,听人叮叮当当摆弄看不见的刑具。这份折磨太过,常人都未必能忍受,更何况欲子。
……尹子逐被埋在地下八十余年,也是这样痛苦么?
迷迷糊糊想到尹辞,时敬之取回了些微神智。在这沉闷的痛苦之中,他似是捉住了一只手,心神安定下来。
然而随着时敬之逐渐清明,他依稀感受到了什么。
生命渐渐流失,时敬之的五感依次失了效。某种极微弱的感知浮现出来——
他的身周,似是缚着无数看不见的“细根”,无数精气正顺着它们涌进,时刻不停地灌入时敬之的经脉。他恍如一株怪异的植物,能模糊地感知到这古怪“根系”的边界。
当初发现肉神像的玄机时,他们的猜测是对的。
“根系”末端,俱是建了帝屋神祠的城市。弈都、栖州、永盛这种人口稠密的大城,灌来的精气尤其充足。人们跪在神像前,满怀欲求地祈愿。而那些夹杂着欲念的精气被术法吸取,最终灌进时敬之的血肉。
……可这是他们早已猜到的事。
这些精气日夜不休地灌注而来,别说确保他不死,它们本身就要活活涨死自己。时敬之小心地感受着这遍布全国的“神祠根系”,试图寻找其中的玄机。
死亡的冰冷与绝望黏在身后,思索变得尤其困难。不知不觉之间,他对外界的感知完全断了,时敬之竭力保持着理智,逼自己感受得更深入些——
绝望的到来不过一瞬。
似是察觉了时敬之的挣扎,另一股力量从虚空中浮现。它混沌而懵懂,却带着极强的压迫感,正如一只将下未下的巨手,将时敬之虚虚罩于手心。
那力量从浮现到消散,只是刹那的工夫。它宛如暗夜中炸开一朵焰火,转瞬即逝的光照亮了黑暗。又如黑水起波,涟漪触上了不为人知的暗礁。
不知幸还是不幸。就在那个刹那,时敬之仅剩的一点精力,正巧全聚在“神祠根系”上。托这力量的福,他连带着“看”见了另一个轮廓。
是根系。
他那遍布山河湖海的“神祠根系”,完全被另一套“根系”包裹其中。
它更加茂密、更加隐秘,也更加骇人。其生长方向与寻常植物相反,根须直指天际,状如千年巨树的庞杂古根。饶是时敬之有用不完的精气,一时也找不到根系之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