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是真笑了两声,又道:“扬州真是不错,你要是家里的事忙完了,倒也不用急着回来,可以大江南北地走走嘛。你也是到了该出师的时候了,爸不会看得你那么严了,你说是吧?”
怜江月听着,摸着衣角,没出声。卞是真继续道:“要是往后让你来扬州长住,帮着家里收些徒子徒孙,把卞家的手艺在这里发扬光大,你觉得怎么样?”
怜江月放下些车窗,攥着衣角,道:“都听师父和大师姐的安排。”
窗外却没风吹进来,气温似是升高了几度,不闷,只是干燥,发热。怜江月瞅着天上的阴云,这不像是作雨的天气,倒像把人都扔进了一个烧着炭的火炉里。
卞是真又笑了两声,道:“那回头我和爸说说,我们这一代人不可能总是窝在山里,还是要走出去,要把卞如钩老师父的这身本事想办法带出去,不然可不就要失传了,那多可惜,你说是不是?”
卞是真的声音远了些,电话那头传来些杂音,她道:“爸,阿月来的电话。”
一会儿,卞如钩的声音传进了怜江月的耳朵,他换了只手拿手机,直起腰坐着。老师父严厉又不失关切地问道:“阿月啊,怎么就急急忙忙地出了门了?”
怜江月一手握住膝盖,回道:“事出突然。”
他问了声:“师父,您听说过无藏通这么一个人吗?”
卞如钩想了想,道:“没听说过,不过昨天笑陀螺找我,也打听这么个人,还和我打听怜吾憎的事情。”
“您知道些什么?”
卞如钩道:“不瞒你说,怜吾憎对我虽有救命之恩,我们却只见过两次,一次是我摔下山崖时,他救了我,第二次就是他带着你来南雁荡山,将你托付给我,要我收你为徒。”
“有人说他是个杀手……”
卞如钩笑着道:“我也听过这么一说,只是不能确认,也就没和你讲过。”
卞如钩又道:“笑陀螺和我说风煦微在北京拜的郁师父出了事,被人活活烧死了,可能和无藏通和怜吾憎有关系。”
怜江月道:“我正是为了这件事赶回村里去,我和风煦微在一起,我们怀疑郁师父是因为收了我寄给他的,怜吾憎的一颗舍利被无藏通烧死的。”
卞如钩的声音明显有些紧张:“你是说你先前和我说的怜吾憎烧出来的七颗舍利?”
“没错。”
“那你们去石头村干什么?”
怜江月便将此行的目的说了,那卞如钩听了,大为光火,斥道:“胡闹!你们既不确定那放火shā • rén的是不是无藏通,也不知道那人是怎么追踪到那些舍利子的,再者,要是你们真和那人对上了,能伤得了郁师父的人,你们岂是他的对手!快告诉我你们到了哪里了,原地待着不要动,就在那里等着我!我现在就从扬州过去!”
就听电话那头卞老师父已经呼喝起卞是真和行山收拾行装,订往河南来的车船票了。
卞老师父的这个要求,怜江月实在没法答应,他深知那烧死郁玄东的人不是他们能对付的高手,可他实在不想牵连师父涉险,况且他自己惹出来的祸,自然得由他自己来承担和收拾。
怜江月越来越强烈地感觉到,这次与卞老师父的对话似是诀别了,他不免悲从中来,鼻头一酸,含泪哽咽道:“师父,往后,您多保重身体。”
他就挂了电话,把手机还给了曲九川,靠着车门一言不发了。
曲九川的手机一直响,是卞是真那边打来的,怜江月示意他不要接。曲九川把手机设成了静音,一看外头的路牌,他们距离石头村只有十公里了。他又和阿明联系,阿明已经上了环山路了,看来就在他们后头不远了。
十分钟后,车到美人坡,三人下了车,等在这进出石头村的唯一入口。怜江月坐在路边的一块大石头上,折了根树枝把长头发盘了起来,终归是不说话。他心里许多往事翻滚,他三十多年的人生,师父的教导,同门的情义,他磨过的刀,锻过的剑,烧过的铁都在他眼前浮现了,他又极力控制着自己什么都不要想,极力劝说自己,耐心等待,等拿到那三颗舍利,他就把它们藏起来,藏在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接着就去找了却和尚……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要是他已经遭了无藏通的毒手……
怜江月摇着头,对怜吾憎忽然生出了几分恨意。要不是他死了,要不是他死后烧出了七颗舍利,要不是他要他把这七颗舍利分送出去,郁玄东就不会死,他也不会坐在这里被一种未知的不详摆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