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玄东喜好白色,皎月白更是他的心头好,当年演出泗州水母时也要穿一身皎月白的硬靠,就见大家手中都拿着白色的花束,身上都穿着白衣白鞋。礼堂的窗帘拉了起来,看不清里面的布置,门额上挂着横幅:沉痛悼念郁玄东同志。悼念队伍中,许多人望着这横幅频频拭泪。
八点,礼堂的大门开启,入口处来了两个保安维持秩序,郁玄东的亲友故交们陆续走进礼堂。戏迷和媒体就等候在礼堂外。一些媒体从队伍里探出身子,将手里的照相机,摄像机,对准了礼堂内部。
那礼堂内正中央摆着一张供桌,上面奉着郁玄东的遗照,一鼎香炉和两盆柿子。供桌后便是一具被许多素白的鲜花簇拥着的雪白棺木。
礼堂两侧悬挂着两块电视屏幕,正播放着年初,郁玄东远赴柏林演的《苏武牧羊》。舞台上凄凄落着白雪。
走进礼堂吊唁的人有的祭拜后留在了礼堂内,坐了下来,有的就低着头匆忙从侧门离开了。苏武凄楚的唱腔里间或响着啜泣声。
轮到一个由一名年轻女孩儿搀扶着的,一手拄着拐杖,银发长须,佝偻着背,骨瘦嶙峋的灰衣老人吊唁了,老人在门口的长桌上写下姓名,递上礼金,走进礼堂。礼堂里的司仪报了声:“保定张得慧来看郁师傅了。”
听到这一声,供桌一侧并排立着的,穿着孝服的一男二女都抬起了头。这三人便是郁玄东的三名亲传弟子:武生成英雄,专攻武旦的方英英,和唱老生的赦英妙了。
那成英雄看到张得慧老人,大步过去就要帮着搀扶,口中说着:“您慢些,您慢些。”
张得慧老人见到成英雄,摆着手,介绍他身边的女孩儿,说:“这是我孙女,筱信,才从英国回来。”
接着,他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一味苦叹。到了郁玄东的遗照前,他行了个礼,左右看了眼,这才又说上话:“那小疯子去哪儿了?怎么没瞅见他?”
成英雄摇了摇头,不说话,就扶着张得慧要请他去坐下。张得慧道:“让我看看。”
他往棺材的方向张望,成英雄道:“您歇吧,这棺材里没什么,师父他……”
成英雄哽咽了,郁玄东被人活活烧成了一把黑炭,可谓是死无全尸。
张得慧却说:“还是让我看看。”
成英雄不好再推脱,只得领着他过去。到了棺材跟前,张得慧往里一看,一脸的苦涩忽而是消散了,无奈又好笑地扶着那棺材,对着里面说道:“你这小疯子,你啊……”
张筱信跟着往棺材里一看,就见雪白的棺材里躺着一个画着戏妆的人。戏妆油彩很浓,但未能盖住他下巴上的一道小小的疤痕。这人闭着眼睛,穿着身半白半红硬靠戏服的人,这人的胸口还在微微起伏。张筱信倒抽了口凉气,扯着张得慧的衣袖小声问着:“爷爷,这人是怎么回事?他是谁?”
张得慧抹了抹眼睛,道:“筱信,这就是郁玄东收的最后一个徒弟风煦微,因着疯得厉害,郁玄东连个名都不给他,就怕他出去坏了自己的名声。”
成英雄在旁,颇有微词:“大家都不让,都商议着摆上一副衣冠,他非说什么都最后这一程了,得让大家瞧瞧师父最好的角色,就扮了花木兰,躺在里头,我们早上过来看到他,抬也抬不出来,喊也喊不停,您见笑了。”
张筱信又往棺材里看了眼,道:“郁师傅最出名的得算是苏武了吧?”
棺材里躺着的风煦微双眼仍旧紧闭,却开了口:“放屁,师父最好的角色当然是花木兰,花木兰和可汗对阵,马上对战,错步晃步跌步,步步精妙,下了马又是个双翻身,手里跟着一套花枪,苏武老头不过是连摔两个僵尸,你们就都以为他了不起。”
张筱信就闭了嘴,张得慧老人拍了拍她,又和风煦微说:“你师父的木兰是忠肝义胆的女豪杰,你这扮上,就是金玉奴还魂,要杀莫稽,既怨且恨。”
风煦微笑出来:“老爷子不要激将我,你就是想要诱我出来,给你演一演你说的什么女英雄女豪杰,我知道我有这个本事,你也知道。我可不会上你的当,我就是要在这个棺材里躺着,让大家往后想起我师父,想起的都是这么个漂漂亮亮的样子。”
张筱信忍不住嘀咕:“可真是个怪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闹场的,这算什么事儿啊。”
张得慧说:“这是他的一份孝心,你们也别管他了,就由他去吧。”
成英雄点着头,唉声叹气:“除了师父,谁管得了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