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煦微一看他,又说:“卞如钩过身了,你真的不回去看看?”
“我不回去。”怜江月夹了一筷子上脑肉,在滚汤里烫了三秒,送进嘴里,黑漆漆的右手反着亮光,声音沉了下来,“你别再问了。”
风煦微道:“那你可别后悔。”
怜江月斩钉截铁:“不后悔。”
风煦微听了,不出声了,烫肉的动作慢了下来。怜江月就替他烫了些,夹给他,试探着问道:“这一顿该不会很贵吧?”
风煦微翻个白眼:“你放宽心吧,我一天三顿请你吃涮肉,吃到你牙都没了,吃不了了,我还有剩的呢。”
怜江月咂舌:“你们戏曲界这么赚钱?”
风煦微莞尔,喝了半杯啤酒,放下了杯子,说:“想起我师父喜欢吃柿子,柿子不当季,今天摆的是仿真的,可惜了。”
怜江月给他倒酒,问道:“你师父平时这个点都干些什么?”
风煦微直直看着他,有些莫名:“逛动物园啊,怎么了?”
“动物园?”
“对啊,他就爱去动物园,动物园五点关门,他就回家了。”
“他都怎么去啊?”
“地铁啊。”
“回去也是地铁?”
风煦微挠挠脸颊:“回去的时候他嫌地铁挤,就走回去。”
说到这个“走”字,他的声音明显轻了,似是想起了什么有意思的事,五官舒展了,露出了个微笑。
怜江月道:“恐怕他的走和普通人的走不太一样吧。”
风煦微一抬眼睛,笑容更深,说道:“他说那是锻炼身体,他还说爬到高的地方看北京,好像在哪儿都能望见故宫,望见天坛,脚下是歪歪扭扭的胡同,密密麻麻的一户户人家,四合院里种着好高好大的枣树,柿子树,石榴树,夏天红红火火的,秋天脆脆甜甜的,冬天踩着雪,春天追着风,感觉北京还是从前的样子。师父的腿脚可利索了,我跟着他走过几次,还差点跟不上他。”
怜江月说:“这叫跑酷吧?”
风煦微笑出了声音:“你别说,他去柏林,去京都,也非得这么爬高走一趟,不然光是逛大街,走平地,坐车,他说他记不住这些城市是什么样,感觉它们都一样,不让他走这么一趟,他就觉得遗憾,还要生气。”
怜江月也笑了,两人就这么说着闲话,喝完了啤酒,吃完了桌上的肉,又叫了两份小三叉,一份白菜,两个烧饼。全吃完了,买单走人的时候,天色将夜,风煦微问了怜江月一声:“我回师父那里继续收拾东西,你怎么样?”
怜江月看了看时间:“你师兄他们不会在吧?要是他们不在,我去给你帮帮忙。”
风煦微道:“晚上订了酒席,招待师父的亲朋好友,凭吊追思,现在应该刚开宴。”
怜江月忙问:“那你怎么不去?”
风煦微轻哼了声:“无非就是些哭哭啼啼,长吁短叹的场面,我不爱看,师父被人害死,做徒弟的就该去为他报仇,办这些有什么用?该记得师父的总会记得。”
怜江月就想到,且不说那无藏通是不是真的进到了他的影子里去,这个人眼下算是消失得无影无踪,风煦微的仇并不算报成了。他心中陡然生出些歉意,上了风煦微的车,扣上安全带,不看他,也不与他说话,心绪有些低落了。
还是风煦微起了个话头,和他说道:“上午大师兄和我说起处理师父留下的东西时,提到师父在北京的四合院是八七年夏天的时候买下,秋天才搬进去的,一直住到现在。你爸知道北京的这个地址,也就是说,他认识我师父应该是在八七年秋天以后了吧?”
怜江月点了点头,问道:“你师父走得这么突然,他留下的东西可怎么办?”
风煦微道:“大师兄是师父名义上的养子,这些事情就都由他处理,他找了个律师,房子打算办一个培训基地,存款就办一个慈善基金,补贴那些学戏曲的贫困家庭,也会和一些专门做复建康复的机构合作,这一行很多人都有很多伤,晚年并不好过。”
说话间,车已经到了天坛附近,风煦微把车停在了天坛公园停车场。天彻底黑了,怜江月跟着风煦微七拐八绕地,走进了个昏暗的小胡同。胡同极窄,单行,走十来步才有一盏路灯,路灯发着暗黄色的光,两人走到了个大红木门前,风煦微拿钥匙开了门锁。这就是郁玄东住的四合院了。
院子里怪冷清的,甚至有些死气沉沉,直到进了后院的一进屋子,风煦微开了灯,白光照着满屋的相片,奖状,奖杯,才算有了些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