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有一次与人喝酒,偶然听一个远道的朋友提起,说他在北边见过一个女子,恍惚间以为是我,上前招呼,才知道认错了,据说那人眉目间与我很像,只是神色气象又大不相同了。”
段九娘方才疯得厉害,吴楚楚和周翡已经放弃和她交流了,谁知她这会又好了,提起同胞姐妹的时候,口齿清晰,话也说得有条有理,神色甚至有些严肃。周翡觉得自己身上的血脉通畅了一些,便知道段九娘方才制住她的穴道也没用多大的力道,一边留心听她说话,一边暗暗运起功来。
“我听了,便知道他可能是遇上了我那二十年音书断绝的姐姐,忙问清了他何时何地见的那人,因为过了很久,他也只能说个大概,我只好一路北上,四处打听,谁知道遇到姓曹的纵犬伤人,他自己心里有鬼,见了谁都疑心是来跟他作对的,我又不知天高地厚,那一路被恶犬追得好生狼狈……”
“没想到却遇上了他。”
段九娘说到这里,方才还十分正常的神色又恍惚起来。
吴楚楚本能地又把碗端了起来,好像扛了个盾牌在面前似的,周翡一只手才刚有知觉,一动不敢动地垂在一边。昏暗的小屋静谧了半晌,老仆妇在烧着一壶热水,两个女孩屏息凝神地盯着那不知什么时候犯病的疯子。
段九娘年轻的时候也该是好看的,年轻的女孩子,只要有精神,看起来都是干净美好的。这会儿她盯着油灯的火光,仿佛一点也不怕灼眼,眼角细细的皱纹都融化在了晕晕的光下,还能看出一点褪了些许的颜色来。
她大概全然忘了世上还有别人,一心一意地沉浸在了旧光景里。
突然,段九娘毫无征兆地大哭了起来。
这“嗷”一嗓子把屋里其他人都吓得跟着抖了抖。
疯子不知节制,一张嘴真可谓是鬼哭狼嚎,而她单是哭还不算,发狠似的抓向梳妆台上的铜镜。那铜镜在她掌中简直像根煮烂的面条,扭成了麻花,“叽叽”地寿终正寝。
段九娘还没发泄完,一掌又拍向了墙壁,整个屋子震了震,房顶的砂石扑簌簌地往下落,再挨上几下,闹不好要散架。
吴楚楚跟周翡目瞪口呆,没想到她竟然招呼都不打,又擅自换了另一种疯法!
眼看她要把房子活活揍进地基里,经验丰富的仆妇忙大叫一声:“夫人,少爷还在屋里呢!”
这句话里头不知有个什么咒,反正一念出来,那双目血红的段九娘立刻跟中了定身法似的,僵立在那,过了一会,她一声咆哮,闪身到了院子里。漆黑的院子里传来一连串闷响,不知是石头还是木头遭了她的毒手。
吴楚楚手里的空碗差点没端稳,好悬才自己接住,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地说道:“对、对不住。”
仆妇收服了大魔头,淡定地收拾起碗筷,摆摆手道:“放心,她听了那句话,不闹腾完不会进来的。”
吴楚楚问道:“您说的少爷是……”
“是段夫人大姐之子,也就是这府上的大少爷。”仆妇说道,“段夫人一路上对李大侠上了心,她的脾气又一向是直来直去,对谁有情谊就憋不住要说,说给李大侠听了,他却只是笑道‘我一个年逾不惑的老菜帮子,闺女都快与你一般年纪了,要不是和你师兄同辈论交,托个大,让你叫声叔都不妨,快别胡闹了’,段夫人一再抛白,说哪怕他七老八十了也不在意,李大侠便又诚心回绝,只道自己忘不了原配,拿她当个晚辈,并没有非分之想。我家那夫人性子烈,哪里受得了这样一再推拒,一怒之下便同他分道扬镳了。”
“段夫人带着我,也没别的地方好去,只好继续寻访她大姐的踪迹,按理说那岂不是大海捞针么,哪能找得到?可谁知三个多月以后,真那么巧,跟沿街一个老乞丐问路的时候,那老乞丐指点完了路,突然说了一句‘华容县城有个卖酒的娘子,同姑娘一模一样,我乍一看,还当是她呢’,段夫人听了先是大喜,随后又犯了疑心病,拿了他再三逼问,那老乞丐才说自己是丐帮弟子,受人之托帮着留心的。我们这才知道,原来不是巧,是李大侠不放心,暗中又跟了我们很久,知道她要找人,便托了不少消息灵通的朋友帮着留心。”
周翡头一次这样详细地听说老寨主的事,只觉得外祖父跟她想象的一点也不一样,手握极烈之刀的人,性情居然是温和的。
她想着李瑾容教她的破雪刀诀,心道:“温和的人也能无坚不摧吗?”
“就这么着,段夫人找着了她分别了多年的亲姐姐,那失散亲人见面的滋味便不提了,很快,段夫人发现她姐姐竟是在给一个富家公子做外室,段夫人做事全凭自己好恶,颇为离经叛道,知道了就知道了,也没觉得怎样,并不以为耻,反倒见他们两个郎情妾意,又勾起她对李大侠的感怀,一时恼一时惦记。她既然找着了姐姐,多年的心愿了却,便一门心思地琢磨起李大侠的刀法,想要自创一套功夫,专门克他,好把人家强抢回来。”